当时，林正的全部精力都在土地污染案上，只当这是一桩普通的民生抱怨，记在了本子上。
可现在，王奶奶那张布满愁容的脸，和“丁秀兰，退休教师”这几个字，在他脑海中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闪电，划破了他心中那片因何建军而起的阴霾。
教育。
一个国家的根基，一个地方的未来。
相较于土地、城建、工业这些直接与巨大利益挂钩的领域，教育，尤其是农村教育，似乎是一个更“清苦”、更不容易出政绩，也更不容易触动核心利益集团的角落。
但……真的是这样吗？
林正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立刻坐直了身体，打开了自己那台半旧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清河县政府信息公开网、清河县教育局年度报告、地方论坛……
一个个网页被打开，一组组数据被他用【绝对记忆】迅速捕捉、分析、比对。
清河县，国家级贫困县。全县共有中小学134所。其中，位于县城的重点中小学5所，占据了全县超过60%的财政教育拨款和超过70%的特级、高级教师资源。
而剩下的一百多所乡镇、村级学校，则在分食那点可怜的残羹冷炙。
他看到了一份三年前的“春风计划”专项资金使用报告，资金用于改善农村学校硬件设施。报告上写得洋洋洒洒，说为全县80所农村小学更换了全新的多媒体设备。可当他点开地方论坛一个不起眼的帖子时，看到的却是一个自称是乡村教师的网友在匿名哭诉，说他们学校分到的“全新多媒体”，是县城重点小学淘汰下来的、开机要五分钟、动不动就死机的“电子垃圾”。
他还看到了一份“优秀青年教师下乡支教”的宣传文章，配图里，年轻的老师们和孩子们笑得阳光灿烂。可在一个本地教师的私密博客里，他读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支教名额被关系户占据，只为镀金，人到岗心不到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真正有热情、有能力的年轻老师，却因为没有“门路”而被拒之门外。
冰山，又是一座冰山。
它不像土地污染案那样，散发着剧毒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它只是静静地潜藏在水面之下，用一种温和的、不易察觉的方式，一点点地、一代代地，侵蚀着这个贫困县最根本的希望。
林正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
他仿佛看到了，在那些被遗忘的山村角落里，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是如何在昏暗的教室里，一点点失去光彩的。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年轻人宁愿背井离乡，也要把孩子带出去。
这不是简单的资源不均衡，这是一种结构性的、系统性的沉沦。
而任何系统性的问题背后，必然有人在其中得利，也必然有腐败的影子。
林正关掉所有网页，身体向后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何建军这条盘踞在清河县的巨蟒，他暂时动不了。那就先不去碰它的七寸，而是先去剪除它赖以生存的爪牙，去抽干它身下那片名为“愚昧”和“落后”的泥潭。
教育，就是他的突破口。
他要让最偏远的山村，也能亮起智慧的灯火。他要让每一个清河县的孩子，无论出身，都能拥有一个公平的、有希望的起点。
当民心因为教育的振兴而沸腾时，他手中那面名为“官气”的盾牌，才会真正坚不可摧。到那时，他再来会一会那条盘踞多年的巨蟒，胜算，或许就不仅仅是那可怜的3%了。
他睁开眼，目光清明而坚定。拿起手机，他没有丝毫犹豫，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
“您好，请问是县教育局办公室吗？”林正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我是县民政局的林正。我想咨询一下，关于今年下半年对全县乡村教师的困难补助和待遇津贴，具体的发放标准和时间……对，我想了解得详细一些。”
窗外，夜色正浓，但林正的眼中，已经看到了一片新的战场，和黎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