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成,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罕见的怒意,陇西急讯。我们试种土豆的三十亩田,一夜之间,被人纵火焚毁。当地豪族正在四处散播谣言,说此物乃,食之三代绝嗣。我派去的三名工科弟子,被乡民围堵,已断联一日,生死未卜。
我手中的笔,地一声被捏断,木刺扎入掌心,一丝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案上,晕开如花。
好一个食之断嗣!
这比任何刀剑都更加歹毒,它诛的是人心,断的是希望!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寒。
轲生!
我的亲卫统领,巡行院最优等的毕业生,如标枪般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外。
君上!
你,立刻亲率二十名最精锐的信风使,扮作雍州商队,携带百斤天赐甘露与三百斤土豆良种,秘密西行,直赴陇西。我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钉,记住,酒换口碑,种换人心。用我们的蒸馏酒,去结交那些渴望改变的村社三老;用我们的种子,去收拢那些走投无路的贫苦百姓。
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冷:另,暗遣两名影卫潜入陇西,查明弟子下落,若尚存,务必救出;若已……则取其遗稿与笔记归还,我要让天下知道,谁烧了我们的田,谁就要付出代价。
轲生双目放光,重重抱拳:遵命!三日之内,必让陇西郡只闻君上之名,不闻鬼薯之说!
五日之后,《巡行院快报》的加急增刊传遍咸阳。
上面没有报道陇西的冲突,只刊载了一则奇闻:凉州边地,有孩童竟将我派人送去的土豆,用小刀雕琢成憨态可掬的人形,小心翼翼地供奉在自家灶台前,日日祷告,唤其为姜娘子赐粮娃娃。
快报的末尾,还附上了一位陇西老农的泣血自述。
他对着巡行院的记录史官,跪在被烧成焦炭的田埂上,捶胸顿足:老汉我那三岁的孙儿,便是靠着去岁君上赐下的火薯才活过了寒冬!如今这帮天杀的贼人,竟敢毁我等活命的新种,此仇不共戴天!我等自发结成护田队,日夜巡守,谁敢再动一根薯苗,我等便与他拼命!
民心可用,其势已成。
我立刻抓住这个时机,连夜写就奏章,奏请嬴政:于天下三十六郡,设农察使一职,每郡十二员,不入地方官秩,直隶于我稷下学宫。
其权责有二:巡查各地耕政,纠劾懒政怠政、阻挠新法者;传授农技,收集民意,直达天听。
最关键的是最后一句:请陛下特许农察使持节,遇有七品以下官吏公然违抗《春谕》、暴力阻挠农事者,可当场褫夺其职,收押待审,七日内奏报咸阳复核。
第二日早朝,嬴政览毕奏章,沉默了许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驳回这过于骇人的权力时,他却将竹简重重拍在御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准奏!
夜深人静,我独坐灯下,翻阅着那本记录我穿越以来所有心路历程的《稷下月鉴》。
看着上面从最初的恐惧、谨慎,到后来的试探、谋划,直至今日的杀伐决断,恍如隔世。
忽然,指尖触到袖口内衬异样——探手一摸,竟是一片被精心压平晒干的火薯叶。
叶片背面,用细如蚊足的墨迹,写着一行小字,是我的心腹苏禾的笔迹:大司成,南郡三百村社,翘首以盼,等您定下明年,田里该种什么。
我将那片叶子举到烛火前,火光透映,脉络如大地沟渠,字迹似血染成。
这薄薄的一片叶,比泰山更重——它不是信物,而是千万双望着天空的眼睛,是冻土中挣扎出土的新芽,是一个时代对我发出的叩问。
窗外,星垂平野,旷远无垠。
远处隐约传来巡夜信风使交接时特有的呼哨声,短促而有力,像这帝国的脉搏,一声声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我心头。
我凝视着那行小字,久久不能言语。
三百个村落,数十万人的命运,竟系于我笔下一纸章程。
他们不信官府,不信祖宗,只信一个女人带来的。
这份信任,重逾千钧。
我吹亮烛火,铺开一卷素帛,提笔续写《春谕·实施细则》。
在所有条文的最后,我用从未有过的凌厉笔锋,加注了最后一行血色朱批:
凡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阻碍农事革新者,农察使不必请旨,依大秦律与春谕之法,当场褫夺其职,收押待审。
明日早朝,我要让整个大秦帝国的所有官员都明白一件事。
春天,只能由懂得土地的人来定义。
我合上笔录,吹干墨迹。
政令的利刃已经磨好,接下来,便是要为这片土地,换上更锋利的犁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