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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大夏天,始皇心火郁结了(1 / 2)

酷暑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烙铁网,罩住了整个咸阳。

章台宫的灯火,在这张网的中心,燃烧得比往常更急,也更亮。

我几乎能闻到竹简被灯火烤出的焦香,混杂着墨汁的微腥——那气味干涩而沉重,像是书卷在高温中悄然脱水,边缘微微蜷曲,散发出一丝丝木质炭化的苦味。

这股味道顺着穿堂风钻进我的赤壤堂,黏在衣袖上,久久不散。

这股味道,是帝国的脉搏。可跳得太快,是会耗尽心血的。

果然,不出三日,消息就从宫里传了出来。

陛下连日批阅文书至子时,忽感不适,咳喘不止。

太医令战战兢兢地诊了脉,得出的结论却是人人都能猜到的四个字——心火郁结。

药方开了一大堆,无非是些安神静心的东西,可谁都知道,那颗悬着整个天下的心,又岂是几味草药能安抚的?

我入宫时,章台宫内安静得令人窒息。

廊下铜漏滴答声清晰可闻,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宫人赤足踏在青石地砖上的轻响,仿佛踩在绷紧的鼓面。

空气闷热如蒸笼,却无人敢扇动衣袖。

侍立的宫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殿内那尊正在耗损自己的神只。

嬴政依旧伏在案前,如同一座巍峨的山。

只是那山的颜色,不再是往日的玄黑,而透着一种玉石般的苍白——脸颊凹陷,眼窝深陷,唇色泛白,唯有额角渗出的细汗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他面前的竹简堆得比他还高,烛火映着他微蹙的眉头,将一道深深的川字刻在眉心。

烛芯噼啪一响,火星四溅,映得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我走近时,正看到他伸手去够一枚新的竹简,指尖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那是一只曾执掌天下权柄的手,此刻却连一方尺牍都难以稳稳握住。

“陛下,该歇息了。”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撞上梁柱后回荡出淡淡的余音。

他头也未抬,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哼:“天下未安,朕如何能歇?”

又是这套说辞。

我心头涌上一阵无力,又夹杂着一丝尖锐的疼。

那疼自胸口蔓延开来,像一根细针缓缓刺入骨髓。

与他讲道理,无异于劝山峦移步。

我不再多言,只转身对候在一旁的苏禾低语几句。

片刻后,苏禾捧着一只造型奇特的陶碗快步返回。

那碗比寻常汤碗大些,呈深褐色,外壁粗糙,像是裹了一层细密的砂砾,触手冰凉,宛如握着一块刚从井底捞起的寒玉。

“这是何物?”嬴政终于从竹简中抬起眼,目光带着审视,嗓音仍如砂纸磨过木头般粗粝。

“冰瓷碗。”我接过碗,指尖传来沁骨的凉意,“双层陶胎,夹层中填入潮湿的细砂,再用井水浸透。早晚各换一次井水,便能维持大半个白昼的清凉。虽不及玉壶藏冰那般恒久,却胜在取材简易,人人可用——是工坊里那些顶着烈日劳作的匠人想出的法子。”

我一边解释,一边亲自取来宫人备好的槐米、淡竹叶、薄荷,用热水冲泡开,再将茶汤滤入冰瓷碗中。

滚烫的茶汤一入碗,碗壁外层立刻沁出一层细密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案几上,洇开一圈圈湿痕;但碗内的茶汤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升腾起一缕清冽的雾气,夹杂着草木清香,瞬间驱散了周围的燥热。

那气息拂过鼻尖,带着薄荷的微辛与淡竹的甘润,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我将冰瓷碗捧至他案前:“陛下尝尝,这叫凉心茶。清热解毒,寻常百姓家都喝这个解暑。”

他盯着那碗朴实无华的陶器,又看了看我,宫中的贡茶,哪一样不是千挑万选,用最精美的玉瓷盛放?

这样粗陋的民间之物……

但他终究没有拒绝。

他接过那只冰瓷碗,入手的一瞬,眉头似乎舒展了半分——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松弛,仿佛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来第一滴雨水。

他将碗中茶汤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带着一种急切的决绝;我能听见液体滑过喉咙的轻微声响,像久旱之后的甘霖落入干裂的地缝。

片刻之后,他额角沁出的细汗渐渐消退,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些许,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起来。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薄荷的清凉,在静谧的殿中轻轻漾开。

“……比宫中贡茶清爽。”他低声说,声音不再那么沙哑,反倒透出几分久违的温软。

我笑了笑,收回空碗:“贡茶养口,凉心茶养人。您管着天下,总也得先管好自己这副身子骨。”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双幽邃如寒潭的眸子里,光影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在翻涌,最终却只是归于沉寂,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可第二日,李斯便笑呵呵地找上门来。

“大司成,还是您的法子管用。”他捻着花白的胡须,“今儿一早,陛下便下令,命少府监连夜仿制那种冰瓷碗,凡三品以下、需在暑月案牍劳形的官员,人手配发一双,费用从内库出。”

他朝我挤了挤眼,压低了声音:“陛下还将您那只碗留下了,不准宫人收走。每日申时,必命人备好您说的凉心茶,就用那只碗喝。老夫说句体己话,陛下这是把您的关心,变成了国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