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了。
他也用这种方式提醒我:别忘了最初是为了什么。你我君臣的情谊,是从这田地间开始的,不是在朝堂上。
九月十一,墨鸢带着她的团队到达敦煌。
三大车装得满满的图纸和机械模型,让沉寂的荒坡瞬间充满了活力。
她不爱客套,直接站在我们选好的校址上,纤细的手指指向东南风口:这里,建一座三层高的风力提水机,用齿轮带动汲水索,日夜不停,一天能灌溉十亩良田。
她又转向西边的缓坡:这里地势稍高,可以铺设陶管暗渠,把高山融化的雪水直接引到地下水库,夏天储存冬天用,防备大旱。
她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每句话都精准有力。
最后,她从怀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我,封面上是四个古朴的篆字:《匠徒速成纲要》。
这是我连夜赶出来的教材,没有废话,全是实用内容。墨鸢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按这个方法训练,五十天,就能让一个不识字的学生,学会建暖棚、装净水设备、测算节气这三项基本技能。
我翻开册子,里面的图文清晰明了,把复杂的原理拆解成简单的步骤。
在最后一页,我看到一行她用小字加的备注:技术如果散播到民间,权力就无法被垄断。
我心里一震,合上册子,当即定下了总塾的教学核心。
不教经书,不教礼法,只训练三种能力:能计算,会用尺规丈量土地,能计算工程损耗;能制造,能用双手把图纸变成实物,能改良工具;能传授,能用最朴实的语言,把自己学的教给更多人。
首批一百个学生的名额一放出去,整个西域都轰动了。
才两天,报名的就超过四百人,不仅来自臣服大秦的七个国家,连立场摇摆的龟兹,都有牧民子弟偷偷越过边境,就为了求一个听课的机会。
九月十三晚上,月光像霜一样白。
负责仲裁团事务的轲生风尘仆仆地从焉耆赶回来,带回一个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仲裁团在审理第二起草场纠纷时,一个败诉的部族贵族恼羞成怒,竟然煽动部下围攻我们在当地建的工坊讲堂,高喊着秦人用技术扰乱政治,蛊惑人心的口号。
但是,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平时只是看热闹的当地百姓,竟然手挽着手,结成一道人墙,把小小的讲堂护在身后。
他们高喊:我们要听节气课!听懂了节气,羊才能养得更肥!
更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农,颤巍巍地举着一块写着的木牌,质问那个贵族:你们不让我们吃饱,还不许别人教我们活路吗?
冲突最后由当地几位有威望的商人调解平息了,那枚代表仲裁团的、用普通木头刻的信风印,被百姓们高高举起,抬上讲台,尊奉为公信的凭证。
我听完轲生的讲述,沉默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我提起笔,在《总塾章程》上又加了一条:凡是总塾毕业的学生,授予协理师头衔。回国后,可以凭这个头衔在本国主持民生工程,如果遇到纠纷,有权参加部族的裁决会议。
这是一颗种子。
一颗绕过王权和神权,直接在民间生根发芽的制度种子。
九月十五,总塾奠基。
黄沙之上,一百名通过初试的学生肃然而立,他们肤色各异,眼中却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各国派来的使者站在远处,屏息观望。
没有盛大的祭祀,没有繁琐的仪式。
我亲手扶着一株耐旱的桑树苗,把它栽进刚挖好的土坑里。
我转身,面向所有人,高声说:今天,我们不立碑,不刻名,只在这里,种下一棵树。它要是能在这里活下来,就说明这片沙土,不是不毛之地;它要是能枝繁叶茂,就说明我们的人心,也能汇聚成森林!
话刚说完,东边的天空突然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一道流光划破长空,精准地投向我们的位置。0
是从咸阳飞来的最高等级紧急飞鸢!
护卫飞身接住,取下竹筒递到我手里。
我展开里面的绢布,上面只有短短八个字,却像惊雷一样炸响。
龟兹起兵,围困楼兰商道。
全场哗然!
使者们面面相觑,学生们骚动不安,连风里似乎都带上了血腥味。
我慢慢攥紧手中的绢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但我的目光,却越过所有惊慌失措的面孔,落在了远处那片刚刚破土的校址上。
战火已经烧起来了,但真正的长城,从来就不是玉门关那些冰冷的石头。3
我捏紧了腰间那枚指挥巡行院的铜哨,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脊背爬上来。
战争是毁灭者,也是催化剂。
它会摧毁旧的一切,同时,也会用最残酷的方式,为新事物的诞生扫清所有障碍。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没人察觉的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