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的手指搭上我的脉搏,冰凉得像蛇蜕皮。
我一边任由他诊脉,一边装作无意地,对周围看热闹的太监们低声讲起“养生知识”:“《黄帝内经》这本书里说啊,五谷杂粮是养人的根本。但是吃五谷要多样化,不能光吃精细的白米,不然气血容易运行不畅,堵在那里。就连那些不起眼的菜根里面也藏着大学问呢,尤其是绿色的叶子,最能滋养肝血,清除体内的虚火。”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引得不少人都竖起耳朵认真听。
风穿过长长的回廊,把我这些话轻轻地托起来,送到了更远的地方。
“《吕氏春秋·本生篇》也说过:‘精气汇聚在人体里,一定要有依托,追求太多外在的、繁杂的东西,反而容易损耗,不如守住内在的平衡调和。’这饮食的道理啊,其实也是调理身体的道理,最关键的就是要懂得‘守中’,保持均衡。”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威严的身影在走廊
是丞相李斯!
他身后跟着几个下属官员,本来走得挺急的,结果被我的话吸引,停了下来。
他目光锐利得像鹰,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沉声问道:“你刚才说的‘守中’,指的是不是调和阴阳、均衡饮食这个意思?”
周围瞬间安静得可怕,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屋檐下的铜铃不响了,连远处扫地用的竹扫帚也停了动作。
我赶紧伏下身子磕头,态度不卑不亢地回答:“回禀丞相大人,正是这个道理。就好像国家的粮仓,如果只储存一种粟米,就容易受潮发霉,损耗很大;但如果能同时收纳豆子、蔬菜、干货这些不同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让它们互相补充,这样才能长久保存不出问题。人的身体,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李斯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领着人走了。
等到众人都散去了, 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宫墙上。
我慢慢走回住处所在的那条膳坊小巷,肩膀上落满了像金色尘埃一样的夕阳光芒。
刚回到屋里坐下,想喘口气,阿芜就急匆匆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又惊又喜的表情:“姐姐!少府监的人刚才来过了,留下了这个……”
她手里捧着一架新制作的铜秤,做工小巧精致,但是上面没有任何署名和标记。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秤杆上刻着的熟悉篆刻花纹,跟李斯书房里常用的那套文具,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来自上位者无声的认可和支持啊!我心里顿时有底了。
到了试吃的第五天, 让人意想不到的“奇迹”开始出现了!
那个跟我一起参加试吃、已经六十多岁、原本面色枯黄、走几步路就喘不上气的老宫人,现在居然能自己独自爬上三级台阶了!他那张老脸上,泛起了几十年都没见过的红润光泽。
早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却一点不觉得冷,反而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高兴地说:“真是奇了,这几天晚上睡觉啊,连脚底板都是暖烘烘的!”
更离谱的是,还有几个之前偷偷托人向我讨要过“神仙粉末米糕”的低阶嫔妃,也派了贴身的宫女悄悄过来打听询问:“姜典膳,您那个神仙粉末,还有没有剩下的呀?能不能再给我们一点?”
这一下,卫婤彻底坐不住了!
她原本以为我这次肯定死定了,万万没想到我居然能借着这个机会,把名声给打响了!
她又气又急,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命令手下的人再到皇宫各处去搜寻新的“病案例子”,发誓一定要找到一个吃了我的米糕之后真的出了事的人。
可她哪里知道,我早就留了后手!我让阿芜在每一次送出去的御膳残渣里面,都偷偷埋下了一根刻着特殊记号的、非常细小的竹签。
从试吃第一天开始,我就吩咐阿芜每天下午申时去永巷、掖庭这些地方转悠,仔细检查那些残羹冷炙里,有没有竹签被人偷偷取出来。
结果在第三天傍晚,她就在西偏院的一个角落里,捡到了一支沾着泥土的竹签——果然有人偷偷把它拔出来了!
“果然是在那里动的手脚。”我摩挲着竹签上刻的痕迹,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去告诉程婆子,让她今天晚上,给那边额外加送一碗甜汤过去。”想搞小动作?没那么容易!
七天时间终于到了, 结果没有一个人出现她们之前嚷嚷的什么“产生幻觉的怪病”,反倒有十几个参加试吃的宫人被太医署记录在案,说他们的气血都比以前有了一点微弱的提升,身体更好了!
第七天,太医署呈报最终查验结果的时候,带头的太医令吓得浑身发抖,几乎不敢抬头看人,结结巴巴地说:“臣……臣等仔细查验了三十六个人,没有一个不是健康正常的,甚至……甚至有些人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好。恐怕……恐怕之前上报的那些中毒症状,是……是有人弄虚作假,胡说八道……”
最后的审问设在偏殿,始皇帝没有亲自来,只派了一个心腹太监代表他来问话。
大殿里的气氛凝重得要命,卫婤失去了所有能指控我的证据,但还是死鸭子嘴硬,强撑着最后一点面子狡辩:“就算现在看起来没事,谁能保证三年五年之后,这东西不会在人体里积累毒素,突然发作?这个女人来历不明,居然敢私自更改嫔妃们的膳食配方,她绝对是包藏祸心!其心可诛!罪大恶极,绝对不能饶恕!”
我一直低垂着头,听到这里,却慢慢地、稳稳地站了起来。我的目光清冷得像深潭里的水,直直地看向她那双因为心虚而微微闪烁的眼睛。
我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昨天狠狠掐自己手心时留下的刺痛感,那是我在这场大戏里,唯一真实的锚点。
“如果这东西真的有毒,为什么所有试吃的人不仅都安然无恙,甚至身体比以前更健壮了?”
“如果我是想谋逆,我怎么可能会蠢到自己主动要求试吃,把自己放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监视?”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清晰地回荡着,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而且——”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你派到永巷去装病的那两个医婢,昨天晚上喝了我送给她们的‘定魄散’,今天早上已经不再说什么梦见鬼了。卫夫人,你要不要现在就把她们叫到大殿上来,我们当面对质一下,看看究竟是谁在搞鬼?”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安静得可怕!
卫婤的脸色在那一刹那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咚”地一声撞在了身后的廊柱上。
木头柱子被撞得一阵震颤,房梁上积攒的灰尘“簌簌”地落下来,在阳光里飘散,像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就在这片死一样的寂静中,一道低沉却充满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大殿后面那面巨大的屏风后面传了出来:
“带她来见朕。”
是始皇帝的声音。
原来……他一直在屏风后面听着!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立刻俯下身子谢恩,指尖再次狠狠地掐进掌心里,用这种尖锐的痛感来拼命压制住心脏那快要跳出胸膛的狂跳。
耳朵里好像还在回响着卫婤撞在柱子上的闷响,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父亲被贬官、孤独离开京城时那越来越远的背影。
我赢了。
但我知道,我赢的不是靠能言善辩,不是靠小聪明。
我赢在那些旁观者心里,那个悄然改变的认知:我姜见月,不再只是一个会拨弄算盘珠子、身份卑微的小宫女。我是一个能让人的身体变得更健康、能让陈旧的制度变得清明、甚至……能让高高在上的帝王都为之动念,想要亲自见一见的人。
通往帝国权力最核心地带的大门,在这一刻,终于……被我撬开了一道缝隙!
而我很清楚,门后面等着我的,绝不会是鲜花和掌声,那将是真正的、更加猛烈和残酷的风暴与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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