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了一会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姜氏,你自己说说看。”
我的心跳得跟打鼓似的,“咚咚咚”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我深吸一口气,从队列里走出来,脸上努力装出一副恰到好处的、病恹恹的苍白,连声音都故意带上了几分虚弱和气短:
“回……回陛下……奴婢……奴婢从小身体底子确实不太好,是有点……不足之症,偶尔会觉得不舒服。但是!但是能为陛下效力,能为大秦尽忠,奴婢……奴婢就是累死、病死,也心甘情愿,万死不辞!”
我耍了个小心眼,没有直接回答到底有没有病,而是把话题引向了“忠诚”这个政治正确的高地。
赵高立刻像闻到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咬住:“既然知道自己有不足之症,那就更应该好好休息,安心养病!硬撑着病体工作,万一在某个关键时候出了大差错,这个责任,谁能担待得起?!”
“赵府令说得……很有道理。”我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但紧接着话锋猛地一转,“正因为奴婢深知自己精力有限,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所以才更要依靠完善的制度,而不是依赖某一个人的能力!我推行的那些稽核新规,就是为了让天下所有管仓库的官吏,无论我姜见月在还是不在,是生病还是健康,都能把账目做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要法度建立起来了,并且严格执行,那么国库自然就能安稳无忧!”
我这番话,巧妙地把皮球又踢回到了李斯最欣赏、最推崇的“法度治国”理念上。
果然,李斯站了出来,用他那特有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道:“陛下,姜副使这话,说得在理。制度的作用,就在于它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状态变化而失效。至于她的身体嘛……宫里本来就有太医。依臣看,不如先请太医令来给她诊个脉,看看具体情况,然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这话,算是给了我一个喘息和周转的机会。
**但赵高这老东西,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我?**
他等的就是太医诊脉这一刻!
“陛下圣明!让太医令诊脉,最是公平公正!”赵高立刻高声附和,眼底闪过一抹压都压不住的得意和狞笑,“不过呢……陛下,太医令胡毋敬大人,前天刚刚告假回老家了。眼下宫里,医术最高超、最令人信服的,当属夏无且夏太医。不如……就请夏太医来为姜副使诊治,陛下您看如何?”
他这话一出口,朝堂上几个知道内情的官员,脸色“唰”地就变了。
夏无且,医术那是真的高明,没得说。为人更是刚正不阿,眼睛里容不下半粒沙子,出了名的认死理。
但是!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夏无且,跟赵高是特么的同乡!
这哪是诊病啊?这分明是布下了一个死局!一个必杀之局!
我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嗖”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我的原计划是装病,引赵高跳出来攻击我,然后我再以退为进,争取更大的操作空间。
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老狐狸会直接打出夏无且这张王牌!
任何装出来的病症,在夏无且这种国宝级的神医面前,都跟皇帝的新衣一样,瞬间就会被看穿!
一旦被他当场揭穿我“无病呻吟”,是在装病……我的老天爷,那可是欺君大罪!足够我死一百次,永世不得超生!
始皇帝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一样,在我和赵高之间来回扫了几遍,最后定格,吐出两个字:“准奏。传夏无且。”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章台宫里的空气都凝固了,重得像铅块,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清楚地看到赵高嘴角那抹若有若无、却充满恶意的笑意,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我人头落地、血溅五步的“美好”场景。
退朝的路上,冰冷的寒风吹在我脸上,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因为我的内心早就被恐惧和焦急的惊涛骇浪给淹没了。
阿芜跟在我身边,急得眼圈都红了,带着哭腔小声说:“姐姐,怎么办啊?那个夏太医他……他……”
我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发现自己的掌心也是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我低声对她说,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别慌,没事的,先回值房再说。”
回到我那间小小的值房,我根本没心思再看那张宏图大志的地图,也没空去琢磨李斯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径直走到墙角,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前蹲下,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木匣。
打开匣子,里面放的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只有一枚颜色已经有些暗淡的陈年玳瑁发簪,和几张边缘都磨毛了、写满了字的旧麻纸。
这是我当初入宫之前,我那位阿姊偷偷塞给我的。她曾经是宫里的医女,后来……后来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音信。
这几张泛黄的麻纸上,用一种特殊的药水,记录着一个几乎已经失传的古老秘方。
这个方子,配制出来的东西,无药可解……但也正因为其古怪和罕见,反而……极难被寻常医者辨认出来。
我抬头看着窗外阴沉沉、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心里清楚地知道,我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现在,我必须赌上这最后的身家性命,来玩一把大的了。
赵高啊赵高,你以为你抓住了我的死穴,就能轻而易举地弄死我?
你却不知道,你亲手为我打开的,既是一扇通往地狱的绝望之门,也可能……是一扇让我绝处逢生、通往另一片天地的大门!
前几天陛下赏赐青缣的那道圣旨,摸起来都还没完全凉透呢。
这深宫里的戏,真是永远都唱不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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