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王氏“病”了几天,终于再次露面,召各房女眷一同用晚膳。这是世子去世后,首次较为正式的家宴,意义非同一般。
饭桌上气氛凝重。王氏穿着深褐色绣金菊纹样的常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全程几乎没动筷子,只冷冷地打量着坐在末座的陆明璃。
“听说前几日,静心苑的炭火出了点岔子?”王氏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开口,目光却如实质般压在陆明璃身上,“底下人办事不力,你身为世子夫人,该直接来回我,何必闹到外院去?平白让人看了我们侯府内宅的笑话。”
这话一出,席间几位姨娘和小姐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有幸灾乐祸,有好奇,也有几分同情。
陆明璃放下筷子,起身垂首,姿态恭顺:“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媳考虑不周。只是当时秋雨寒重,儿媳想着炭火小事,不敢因这点微末之事打扰母亲静养,又恐冻病了自己,反给母亲添忧,才贸然寻了外院管事询问。儿媳知错。”
她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理由也说得冠冕堂皇,既点明了是“小事”,又暗示了自己体谅婆母“静养”,最后还抬出了“怕生病添忧”,让王氏一时找不到更严厉的斥责借口。
王氏冷哼一声,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你既知是小事,往后更该谨言慎行!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重规矩体统。你年轻新寡,更应恪守妇道,安分守己,莫要行差踏错,惹人闲话!”最后一句,意有所指,几乎是指着鼻子警告了。
“儿媳谨记母亲教诲。”陆明璃低声应道,袖中的手悄然握紧。她知道,王氏这是在借题发挥,敲打她关于那些流言。
这时,坐在王氏下首的一位穿着玫红锦缎的年轻女子,掩口轻笑一声,开口道:“母亲也别太苛责嫂嫂了。嫂嫂年纪轻轻就……也是不易。只是这内宅之事,终究还是母亲您掌总,嫂嫂若有不懂的,多来请教母亲便是,免得让人误会。”
这是侯府的二小姐,沈玉婷,王氏所出的嫡女,一向骄纵,且对沈玦这个庶出的哥哥既嫉且怕,此刻话里带刺,分明是将炭火之事引向了沈玦,坐实流言。
陆明璃心头一沉,正欲开口,一个清越平静的声音却从门口传来:
“误会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沈玦不知何时站在了厅外,月色与廊下的灯火在他身上交织,映得他面容清俊,神色难辨。他缓步走入,先向王氏行了一礼:“母亲。”
王氏脸色微变,强笑道:“玦儿怎么来了?前院事务不忙吗?”
“听闻母亲身子好些了,特来请安。”沈玦语气温和,目光却扫过方才说话的沈玉婷,那眼神并不锐利,却让沈玉婷瞬间白了脸,低下头去。
他这才看向依旧站着的陆明璃,淡淡道:“嫂嫂也请坐吧。方才听二妹提及我院里的人,可是静心苑还有什么短缺?凌云办事向来稳妥,若有不周之处,嫂嫂直言无妨,免得底下人怠慢,伤了侯府和气。”
他三言两语,将一场针对陆明璃的刁难,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底下人怠慢”,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反而显得是他在关心侯府内务,维护家族和气。
王氏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只能干巴巴道:“没什么短缺,不过是母女间说几句体己话罢了。”
沈玦颔首,不再多言,自顾自在空着的位置坐下。有他在场,这顿饭的气氛更加诡异,无人再敢多言,草草便散了。
陆明璃回到静心苑,只觉得身心俱疲。秋云为她卸下钗环,忍不住低声道:“小姐,今日好险,幸亏二公子来了……”
陆明璃看着镜中自己疲惫的眉眼,心中却没有半分庆幸。沈玦的出现,与其说是解围,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宣示。他无处不在,无所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