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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集:暗与新生,自己的语言(1 / 2)

从省城回来的第二天,秦建国就回到了文化宫的日常。工作间里,《大地新生》的复制品已经陈列在进门的玻璃柜里,轻学徒则投去羡慕的目光。但秦建国自己反而平静了——那件作品已经完成它的使命,现在他需要向前看。

早晨处理完几件紧急的修补活计后,秦建国从工具箱底层取出一个布包,里面是省城之行收集的零零碎碎:几张展览门票,一份美术院的宣传册,顾研究员的名片,还有几块在省城旧货市场淘来的特殊木料——一段有雷击痕迹的槐木,一块沉水多年的老船木。

刘木匠端着茶缸走过来,瞥见他桌上的东西:“哟,从省城带回宝贝了?”

“算不上宝贝,就是些有意思的废料。”秦建国拿起那段雷击木,“您看这个,被雷劈过,里面都碳化了,但边缘的木质还活着。”

刘木匠接过来掂了掂:“可惜了,要是没被雷打,能出好料子。现在这样,做啥都不成材。”

“我想试试……不做成什么具体东西,就顺着它的伤痕刻。”秦建国说。

刘木匠看了他一眼,慢慢喝了口茶:“建国啊,你现在想法多了。也好,年轻人是该多试试。不过咱们吃手艺饭的,手上功夫不能松。那些花里胡哨的尝试,得空了弄弄就行。”

这话里有老师的关切,也有老匠人的务实。秦建国点点头:“我明白,刘师傅。日常的活儿我一样不会落下。”

下午,邮递员送来一个厚实的信封。是《江河文艺》寄来的样刊和稿费单。样刊一共五本,秦建国摩挲着封面上的“江河文艺”四个毛笔字,翻开自己的那篇文章。铅字印得清晰,编辑还配了一小幅木刻插图——一个朦胧的晨扫人形,这让他惊喜。

稿费六十八元,对于一篇三千字的短篇小说来说不算低。秦建国仔细将稿费单收好,打算下班就去邮局取出来。按照家里的约定,这笔钱的一部分存入“文化基金”,剩下的可以自由支配。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找出之前广播剧的稿费单复印件。两笔收入,一笔来自广播这种新媒体,一笔来自传统文学杂志,都源于同一个故事。时代真的在变,一条路走通了,旁边就会开出新的岔路来。

下班前,孙科长把他叫到办公室:“建国,有个事跟你商量。市工会下个月要办个‘劳动者风采’征文活动,他们看了《江河文艺》上你的文章,想邀请你当评审组成员之一。当然,是业余的,有点象征性的补贴。”

秦建国愣住了:“我?当评审?孙科长,我这水平……”

“别妄自菲薄。”孙科长摆摆手,“你现在是市里小有名气的作者了,而且你本身是劳动者出身,了解一线生活,这正是他们需要的视角。就是看看稿子,提提意见,最后参与评奖讨论。时间也不长,就两个周末。”

秦建国想了想,答应了。这确实是个学习的机会,能看到不同行业的普通人怎么写自己的生活。

回家的路上,他在邮局取了稿费,又去副食品店称了半斤猪肉——今天该改善改善伙食了。经过新华书店时,他犹豫了一下,走进去用零钱买了一本《现代小说技巧初探》。书的封面是素白的,只有黑色书名,定价一元二角。对于习惯买打折旧书的秦建国来说,这是难得的“奢侈消费”。

晚饭时,他把当评审的事说了。沈青山沉吟:“这是好事,说明你的位置不一样了。但记住,看别人的稿子要公正,也要谦虚,你毕竟不是科班出身。”

沈念秋则更关心实质:“补贴有多少?时间安排呢?别耽误了正事。”

“补贴不多,就十块钱。时间主要在周末,不冲突。”秦建国说着,把那本《现代小说技巧初探》拿出来,“我还买了这个,想学习学习。”

石头凑过来看:“爸爸,这本书好白啊。”

“因为它要装很多新知识,所以朴素一点。”秦建国笑着摸摸儿子的头。

晚饭后,秦建国翻开了新书。第一章就让他卡住了——“叙事视角的转换”“意识流手法”“陌生化效应”……这些术语像一堵墙。他硬着头皮读了几页,感觉比雕刻最硬的紫檀还费力。

沈念秋批改完学生作业,见他眉头紧锁,过来看了一眼:“太理论了?”

“嗯,有点跟不上。”秦建国老实承认。

“我觉得,你不必硬啃这些理论。”沈念秋在他身边坐下,“就像你做木工,是先学会用工具,还是先学《营造法式》?”

“当然是先学用工具。”

“写作也一样。你已经有自己的感觉和表达方式了,理论书是帮你给这些感觉起名字,不是让你重新学起。”沈念秋翻开书,找到一段关于细节描写的分析,“你看这里说的‘具象化的抽象’,你写扫帚声在清晨街道上的回响,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只是你不知道这叫‘通感’。”

秦建国顺着她的指点看下去,忽然觉得那些艰涩的术语有了温度。原来自己无意中用到的手法,在理论里是有名字、有来路的。这种对应关系让他兴奋。

“我想试试写点新的。”秦建国说,“不一定是完整故事,就是一些片段。用我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话说。”

“那就写啊。”沈念秋鼓励道,“就像你刻那个枣木小件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秦建国在工作间隙开始了新的尝试。素材本上不再只是客观记录,开始出现一些主观的、片段式的文字:

“老周刨木头时,手臂上的肌肉像水银在皮下滑动。木屑飞起来,在阳光里慢动作旋转,然后落在他的旧解放鞋上,一层又一层,像时间本身的积灰。”

“东街修自行车的老吴,永远在拧螺丝。我怀疑他拧过的螺丝连起来能绕地球一圈。但他拧螺丝时那种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仪式——让脱轨的东西回到正轨,让松动的东西重新牢固。这是凡人的神性时刻。”

“石头的眼睛里有个完整的世界。他看蚂蚁搬家能看半小时,看云彩变形能看更久。而我,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看过什么了?我的眼睛被‘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填满了,失去了纯粹‘看’的能力。”

这些文字杂乱,没有完整结构,但秦建国写的时候感到一种释放。他不再想着要写成什么样,只是诚实地记录眼睛看到的、心里感到的。

周末,市工会的征文评审工作开始了。秦建国第一次走进市工会大楼,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有工会干部,中学语文老师,还有一位是纺织厂的宣传干事。主持人是工会的宣教科长老李,一个五十多岁、说话慢条斯理的人。

“这位是秦建国同志,木雕师傅,也是咱们市新涌现的作者。”老李向大家介绍,“他的《晨光里的扫帚声》很多同志可能看过。我们特意请他来,就是要让评审更有‘地气’。”

秦建国有些拘谨地和大家点头致意。桌上堆着近百份稿件,都用牛皮纸信封装着,按照编号排列。

评审流程很简单:每人分一批稿子,初选后集中讨论。秦建国分到二十多份,来自各行各业——有炼钢工人写的车间故事,有小学教师写的家访经历,有售货员写的柜台见闻,还有一位养猪场技术员写的科学养猪心得。

读这些稿子是一种奇特的体验。大部分文章朴素得近乎笨拙,语法错误不少,但字里行间有一种未经雕琢的真诚。那个炼钢工人写夜班时炉火的颜色变化,用了整整一页来描述——从暗红到橙黄到白炽,他说每种颜色都像工友脸上的不同表情。那位小学教师写一个贫困学生冬天只有单鞋穿,脚冻得发紫,她偷偷织了双毛袜塞进孩子书包,没署名,后来发现孩子把袜子当手套戴,因为“手比脚还冷”。

秦建国一篇篇读下去,眼眶几次发热。这些不是文学作品,是生活本身粗粝的切片。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写作的意义——不是要成为多么了不起的作家,而是成为这些声音的传递者,用稍微专业一点的笔,把普通人说不出来的东西说出来。

初选讨论时,争议出现了。那位中学语文老师倾向于文字工整、结构完整的文章;纺织厂宣传干事则喜欢有“思想高度”、能“反映时代风貌”的稿子。秦建国推荐的几篇,恰恰是文字粗糙但细节生动的。

“这篇养猪心得,文学性确实差了点。”语文老师说。

“但它写得特别实在。”秦建国坚持,“你看这段——‘小猪崽怕冷,会挤在一起睡觉,挤得太紧反而容易压死弱的。我就学母猪,把它们分开点,中间塞干草。这就跟人一样,太近了憋气,太远了冷,得有个合适的距离。’这种来自实践的比喻,多么生动!”

老李摸着下巴:“秦师傅说得有道理。咱们这是‘劳动者风采’征文,不是文学大赛。真实性、感染力可能比文字技巧更重要。”

最终,秦建国推荐的五篇稿子中有三篇进入了复选。散会后,老李特意留下他:“建国,你今天提的意见很中肯。我们搞工会工作的,有时候离一线远了,看问题的角度就会偏。以后类似的活动,还希望能多参与。”

回家的路上,秦建国脚步轻快。他不仅参与了评审,更重要的是,从那些朴素稿件中看到了写作最本真的力量——表达与沟通。这比任何理论书都教给他更多。

晚上,他重新翻开《现代小说技巧初探》,感觉完全不同了。那些术语不再冰冷,而是有了具体的对应物。“细节描写”对应着炼钢工人笔下的炉火,“人物刻画”对应着小学教师的毛袜,“象征手法”对应着养猪技术员的干草比喻。理论和实践在他心里接通了。

夜深人静时,秦建国取出了那段雷击木。在台灯下,炭化的部分黑如墨玉,活木的部分淡黄温润,交界处有闪电般的裂纹。他拿起刻刀,没有预想形状,只是顺着木材的纹理和伤痕走刀。

刀尖触到碳化层时,质地酥松,刻下去有细微的碎裂声;转到活木部分,则需要用力,木纤维有韧性。秦建国完全沉浸在材料的触感中,忘记时间,忘记目的。他只是回应着木头本身的邀请:这里该深一点,那里该留白,这道裂纹应该延续而不是掩盖……

三个小时后,一个抽象的形态渐渐显现。它不像任何具体物象,倒像是某种力量的痕迹——灾难的烙印与生命的顽强并存,毁灭与新生交织。秦建国放下刻刀,长长舒了口气。手很酸,心却很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