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国揽着妻子的肩,目光投向窗外朦胧的夜色。“念秋,你说我除了写作,还能做点什么?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
沈念秋抬起头:“你想出去工作?”
“嗯,”秦建国点头,“石头渐渐大了,家里开销也会增加。写作暂时不稳定,我想找个正经事做,也能多接触社会,积累素材。”
沈念秋思索片刻:“你这几天不是在写新的构思吗?那个关于山林猎户的故事。要不,你先集中精力写作?工作的事不急,家里还有存款……”
“存款总有花完的时候,”秦建国打断她,心中却想起墙角那笔巨款,“我是男人,得撑起这个家。”
其实,他更深的考虑是,他需要一份合法的、公开的社会身份和收入来源,来逐步解释未来家庭经济状况的改善,也为那笔巨款的“洗白”做铺垫。写作是一条路,但还不够。他需要一份更稳定的工作,最好是能发挥他前世家传木匠手艺,又符合当下政策的工作。
几天后,机会来了。沈念秋放学回来,带回一个消息:“建国,今天我们系里组织去市文化宫参观‘新时代建设成果展’,我看到有个‘个体经营示范点’的展区,里面有几个手工艺品摊位。其中一个木工摊位,师傅做的木雕小动物特别精巧,很多人围着看。我记得……你爸以前是木匠,你也学过吧?”
秦建国眼睛一亮:“学过,而且手艺还不错。”前世的木匠技艺加上今生的磨练,他自信能做出一流的东西。
“那摊位师傅说,他们正想招有手艺的人合作,制作一些有特色的工艺品,供应给文化宫和友谊商店,甚至出口。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第二天一早,秦建国将石头托付给岳母,带着几件自己闲暇时用边角料雕刻的小物件——一只展翅的鹰、一只憨态可掬的熊、一个精致的木纹笔筒,按照沈念秋说的地址,来到了市文化宫。
“个体经营示范点”设在文化宫东侧的一排平房里,虽叫“个体”,其实是在政府引导下的合作社性质。秦建国找到木工摊位时,一个五十多岁、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傅正在打磨一件镂空雕花的木匣。
“师傅,打扰了。听说您这儿需要合作的手艺人?”秦建国礼貌地问。
老师傅抬起头,打量了他几眼:“你会木工?”
秦建国将带来的几件小物件放在工作台上:“以前跟家父学过,自己也琢磨着做了些小玩意儿,您给指点指点。”
老师傅拿起那只木鹰,凑到眼前仔细看,又用手指摩挲着鹰翅上细腻的羽毛纹理,眼中露出惊讶:“这鹰的姿态、神韵,还有这羽毛的雕刻手法……不像是普通学徒的手艺。你干这行多少年了?”
“断断续续有十多年了。”秦建国说得含糊。前世二十多年,今生在山上也没丢下,加起来确实超过十年。
“好手艺!”老师傅赞叹,“尤其是这熊,憨厚里透着灵动,很难得。我叫刘木匠,这儿的人都这么叫我。我们这儿确实缺人手,特别是缺能做精细活儿、有新想法的人。现在政策允许,文化宫想把咱们的工艺品推向更广的市场,甚至出口创汇。但光靠传统样式不够,得有点新意。你这些动物雕刻,就很有生气。”
刘木匠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咱们这儿是集体合作,按件计酬,多劳多得。刚开始可能单件价格不高,但要是做得好,打开了销路,收入还是很可观的。最重要的是,咱这活儿体面,是‘文艺工作者’,说出去好听。你愿意来不?”
“愿意。”秦建国毫不犹豫。这正是他想要的一—合法、体面、能发挥所长,还能接触更广的社会面。
“那行,明天你就来上工,带齐工具。我先给你一些简单的订单,你做做看。对了,怎么称呼?”
“秦建国。秦始皇的秦,建设国家的建国。”
“好名字!建国,希望咱们真能一起建点啥出来!”刘木匠笑着拍拍他的肩。
回家的路上,秦建国脚步沉稳而坚定。工作找到了,写作也在推进,生活正在他面前铺开一条踏实而充满希望的道路。他不再是那个只能隐藏在山林和黑市中的影子,而是一个可以走在阳光下,用双手和头脑创造价值的普通人。
傍晚,他将找到工作的消息告诉了家人。沈念秋高兴之余,也有些担忧:“那你写作的时间不就少了吗?”
“晚上和休息日可以写,”秦建国道,“而且,这份工作能让我接触到更多人,收集更多素材,是好事。”
夜里,等家人都睡下后,秦建国再次打开那个行李卷,轻轻抚过那些捆扎整齐的钞票。这些钱,曾经是他安全感的唯一来源,是他准备应对一切变故的底牌。但现在,他似乎找到了更好的“底牌”——合法的技能、正当的职业、还有正在开启的文学道路。
他抽出十张“大团结”,想了想,又放回去五张。他需要一些启动资金——购买更好的木工工具,添置一些木料,也许还能给家里改善一下伙食,给念秋和石头买点东西。但不能太多,要循序渐进。
他将五十元钱小心收好,重新扎紧行李卷,将它推回墙角最深处。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有之前的沉重,反而带着一种释然。这些钱依然重要,但已不再是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而更像是一份备用保障。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双手和头脑,他完全能在阳光之下,为家人创造出同样坚实、甚至更加长久的生活。
窗外,春风温柔,新月如钩。秦建国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妻子均匀的呼吸声,隔壁房间里儿子偶尔的梦呓,心中一片安宁。从山林归来,他找到了家;从暗处走出,他找到了路。未来或许仍有风雨,但他已不再是孤身一人,也不再只有一条险径可走。
这个春天,不仅树木在发芽,他的人生,也在真正地破土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