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又一笔巨款和明确的下一步指示,秦建国回到了护林点。现在,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并完成最后的铺垫。
他开始增加去公社和县里的频率,每次都会带一些普通的山货,比如晒干的蘑菇、木耳,或者一些常见的药材如防风、柴胡,去供销社或药材收购站售卖。卖得的钱不多,但他每次都仔细地将钱收好,并且有意无意地让屯里一些人看到。他需要给外界一个印象:秦建国这个护林员,正在一点点地、合法地积攒着辛苦钱。
他还抽空去公社,找那位新来的李助理汇报了一次春季防火的准备工作,言谈间,隐约流露出对城里妻儿的牵挂和未来的些许迷茫。李助理倒是很通情达理,安慰了他几句,说基层工作辛苦,照顾家庭也很重要云云。
这一切,都是在为他的离开编织一个合情合理、不引人怀疑的背景:一个思念妻儿、积极攒钱、准备回城团聚的知青形象。
等待的日子里,他给沈念秋写了封长信。在信里,他没有透露具体金额,但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坚定和明朗。他告诉念秋,他在山里的工作即将告一段落,已经积攒了一笔钱,足够他们在城里开始新的生活。他让念秋开始留意一下学校附近或者她家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可以租赁,并暗示自己可能在春耕结束后,最迟夏天,就会动身前往与她团聚。他反复叮嘱念秋,此事暂时不要声张,一切等他到了之后再具体安排。
信寄出去后,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期盼。所有的筹划、所有的冒险,终于看到了清晰的终点。
十天后,一个面生的年轻后生赶着辆驴车来到了靠山屯,吆喝着收山货、废品。在屯子里转悠的时候,他“恰好”遇到了巡山回来的秦建国,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后生离开时,看似无意地将一块折叠的旧报纸塞给了秦建国。
报纸里什么都没有,但在某个角落,用铅笔轻轻画了一道短横。
信号来了。时间是第二天后半夜。
秦建国心如擂鼓,但行动依旧沉稳。他利用下午和傍晚的时间,分几次,巧妙地将沉重的熊皮、三只熊掌以及其他一些零散但值钱的山珍,提前运到了老松林子边缘的一个隐蔽处,用枯枝和积雪掩盖好。
第二天,他照常巡山,晚上早早熄了灯,却和衣而卧,耳朵时刻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夜枭啼鸣。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点灯,凭着记忆和月光,来到了老松林子。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车轮压过残雪和泥土的声音,不是马车,而是胶皮轱辘的大车,声音更闷。很快,一辆套着骡子的、覆盖着苦布的大车,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了林间小路上,赶车的正是白天那个后生,旁边还坐着另一个沉默的汉子。
没有言语。秦建国示意地点,三人一起动手,迅速将藏匿的货物搬上车,用苦布盖严实。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
赶车的后生将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塞到秦建国手里,低声道:“马叔说,数目都在里面,多出来的,是给您的路费。让您……一路顺风。”
秦建国接过包,点了点头。
那两人也不再废话,调转车头,骡车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和林木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建国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紧紧抱着那个帆布包,里面是他在山林里拼搏数年,用汗水、智慧、勇气,甚至游走在危险边缘换来的全部资本。冰凉的夜风吹拂着他发热的脸颊,他看着远处墨蓝色的天幕下,大兴安岭蜿蜒起伏的黑色剪影,心中百感交集。
这片山林,吞噬了他的青春岁月,也给与了他新生的希望。这里有太多的记忆,痛苦的,挣扎的,温暖的,以及那些无法与外人道的隐秘。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天,快亮了。他也该为自己这最后的山林岁月,画上一个彻底的句号,然后,走向那条通往妻儿、通往新生活的、充满光明的路了。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天,他将要去面对赵大山,面对公社,去完成那场早已准备好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