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大学士张傅回府后,便称病谢客,他把自己关进书房,枯坐一日,对着满架经史子集,一言不发。
五岁皇子那句“他只说了怎么管大臣,没说怎么让百姓吃饱饭”,如晨钟暮鼓,震得他几十年来的为师之尊轰然崩塌。
也砸开了他从未触及的盲区,圣贤书教的是大道,是至理,是帝王制衡之术。可未来的君主,要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
他教了一辈子屠龙之术,却忘了告诉学生,那恶龙究竟藏在何方,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明,张傅捧起一本最基础的《农政全书》,神情肃穆,再次入宫。
自那日起,皇嗣的启蒙课,彻底变了样。授课地点从殿内搬到了田间地头,从书案前移到了内务府的库房。
张傅不再空谈义理,他指着麦苗,讲解一粒种子如何变为一碗米饭。
他捧着户部账册,教太子计算一石粮食从江南运至北境的损耗。
萧乐安依旧对此兴致缺缺,她更爱跟着苏晚晚摆弄各色新奇布料,或缠着宫廷画师调配五彩斑斓的颜料,萧衍对此并不强求。
而萧承稷,则像一块久旱的海绵,疯狂汲取着一切知识。
他不再需要张傅领读,五岁的年纪,已能独自阅览那些字迹繁复的奏疏。
他每日端坐于萧衍书案旁的小几后,安静看书,安静练字,从不吵闹。
若非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偶尔抬起,闪动着与年龄不符的思索,几乎会让人忘了他只是个孩子。
这日午后,兵部尚书刘正正在御书房,就北境军粮调配一事与萧衍商议。北境大雪封路,粮道受阻,急需从幽州调粮。
刘正的官袍几乎被冷汗浸透,声音沙哑:“陛下,幽州粮仓的粮食是够的。可从幽州到北境,千里冰封,运粮的民夫冻死道旁是常事,马车陷入雪坑更是十不存一。臣……臣斗胆估算,十石粮食运出幽州,能有六石平安送到将士们嘴里,已是天幸!”
萧衍面色沉凝,指节无声地敲击着桌面,这是历朝历代都无法根除的顽疾。
“损在何处?”萧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刘正的腰弯得更低:“回陛下,损在车马,损在人力,也……也损在沿途官驿的层层盘剥。”话音刚落,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一个稚嫩却清晰的童声,突兀地响起,“刘大人。”
刘正一怔循声望去,才见角落小几后,太子殿下不知何时放下了笔,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像极了龙椅上的皇帝。
刘正心头一跳,连忙躬身:“殿下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