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草奏章,本座要立刻面见陛下!陈明利害,奏请抽调部分西南精锐,火速增援东南布防!并请陛下下旨,肃清内部,严禁任何人与西方使团私下进行利益输送和思想传播!”
一道道指令如同无形的波纹,迅速从天刑台发出,传向四面八方。
杨慎走到窗边,望向东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和万里山河,看到了那看似平静的蔚蓝海面下,正在涌动的可怕暗流。
“西南是疥癣之疾,东南方是心腹之患。”他低声自语,语气斩钉截铁,“你们的戏,该收场了。”
皇宫大内,气氛依旧庄严肃穆,但隐约间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内侍通传后,杨慎被引至御书房。
年仅十四的皇帝周承璋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眉头微蹙,正凝神观看着。他身量尚未完全长开,穿着合身的明黄常服,面容稚嫩却带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稳与专注。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丝符合他年纪的、略显青涩却又努力显得庄重的笑容。
“杨师来了。”他称呼的是“杨师”,而非“杨爱卿”或“台正”,这是周玄策离京前特意叮嘱的,以示对杨慎学识与为人的尊敬,亦拉近君臣距离。
“臣,杨慎,参见陛下。”杨慎依礼参拜,动作一丝不苟,却无谄媚之态。
“杨师快快请起。”周承璋虚扶一下,走到书案后坐下,也示意杨慎坐下说话,“可是西南又有紧急军情?皇叔方才传来捷报,朕已看过,说是多亏了一位神秘高手相助?”
杨慎落座,目光平静地看向小皇帝。他知道,眼前这位少年天子,与他的父亲、先皇周玄凌截然不同。
先皇周玄凌晚年,始终被当年京城上空,数位元婴大能因杨慎之事集体降临、一言定鼎乾坤的场面所震慑。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皇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何等脆弱,他这个九五之尊的生死存亡,竟在那些“神仙”一念之间。这种认知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使他后半生沉迷于为皇家寻求修炼根基,甚至不惜损耗自身元气,广纳有灵根资质的宗门女子入宫,只为诞下能继承大统、并能掌握力量的子嗣。
周玄策不愿被皇位束缚,早早拒绝了兄长的传位意图,但也许下承诺:只要兄长生出有灵根的后代,他必倾力教导,直至其成年亲政,并可出手相助皇室三次。先皇周玄凌最终如愿,得一周承璋,资质上佳,但他自己却因早年忧劳与后期近乎疯狂的“育种”而油尽灯枯,在周承璋八岁时便撒手人寰。
于是,八岁的周承璋登基,由皇叔周玄策摄政监国,并亲自教导修行与为君之道。在周玄策的言传身教下,小皇帝并未长成一个权力欲膨胀或怯懦无能的君主。他深知修行界的规则,明白皇权有其界限,更清楚杨慎背后可能存在的能量及其本人的理想抱负。
他敬佩杨慎。他读过杨慎的所有着述,听过皇叔无数次感慨杨慎之才、之志。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曾让他心潮澎湃。他理解杨慎想要构建的那个“以民为秤”、“公义为帆”、“法度为骨”的理想国度的蓝图。虽然年纪渐长,接触实际政务越多,他越发觉得这个理想近乎空想,实现之路艰难无比,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杨慎的钦佩与信任。他甚至暗自决定,要努力做一个能配合杨师、让理想照进现实的好皇帝。
“陛下,西南捷报属实,确有一位隐士高人相助,击退强敌。”杨慎肯定了战果,随即话锋一转,神色无比凝重,“然,臣此番紧急求见,并非为西南之胜,而是为东南之危。”
他言简意赅,将三位星洲幸存者所述的西方联军真正图谋、行事风格,与自己根据风信堂情报所做的推断,清晰明了地阐述了一遍。
“……故臣判断,联军猛攻西南,实为声西击东之策。其真正目标,乃是我大雍海防相对薄弱、富庶且易受蛊惑的东南沿海!其目的绝非简单占地掠财,而是欲行文明灭绝之举,毁我道统,乱我根基,最终将这万里江山变为其收割信仰与灵魂的牧场!”
御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杨慎沉稳却字字千钧的声音在回荡。
周承璋听得极其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龙袍的袖口。他虽然年轻,但经周玄策多年教导,眼界和见识远超同龄人,更能理解杨慎话语中蕴含的可怕信息。
“文明灭绝……收割灵魂……”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闪过惊悸,“他们……安敢如此!”
他抬起头,看向杨慎,眼神锐利:“杨师之意,是希望朝廷立刻调整战略,抽调西南精锐,火速增援东南?并严查内部与西方使团有染者?”
“陛下圣明!”杨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小皇帝的反应速度和抓重点的能力让他欣慰,“正是如此。西南可暂取守势,依托地利与阵法固守。东南沿海必须立刻加强戒备,水师整训,岸防加固,民间舆论需引导,绝不可让西方蛊惑之言蔓延。同时,神都之内,需以雷霆手段,掐断任何内外勾结的苗头!”
周承璋站起身,在御案前踱了两步,小小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决心。他忽然停下,转身看向杨慎,问道:“杨师,您常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今强寇环伺,欲亡我文明,绝我苗裔。您觉得,我们当下最该立的是什么‘心’?最该为生民立的,又是什么‘命’?”
这个问题问得极有水平,超出了简单的战术层面,直指核心理念。
杨慎微微一顿,目光迎上小皇帝探究而认真的眼神,缓缓答道:“回陛下,当下最该立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之心,是‘华夏衣冠,不可辱没’的文化自信之心!最该为生民立的,是‘活下去’的命,更是‘有尊严地活下去’的命!苟且偷生,屈膝事贼,纵得一时喘息,亦与行尸走肉无异。唯有上下一心,挫败其阴谋,保全我文明薪火,方能让万民真正有尊严地生存于这片天地之间。”
“宁为玉碎……有尊严地活下去……”周承璋重复着这句话,眼睛越来越亮,他猛地一拍御案,“说得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杨师,放手去做吧。你的判断,朕信。你的奏请,朕一律照准。需要朕下什么旨意,朕现在就拟!皇叔不在,神都之内,朕与天刑台共进退!”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与他年龄相符的、却充满信任的笑容:“朕知道杨师之志,不在权位,而在天下公义。朕虽年幼,亦知轻重。这龙椅坐着不是为了享受生杀予夺的快意,而是为了担起这亿万黎民的责任。杨师欲‘以民为秤’,朕便做那执秤之人最坚定的基石;杨师欲扬‘公义之帆’,朕便助这艘大船劈波斩浪;杨师欲铸‘法度之骨’,朕便以皇权为之背书!”
“朕或许能力有限,但朕懂得信任,懂得放权,更懂得追随真正有理想、有能力的贤臣,去共同守护这个国家。请杨师,务必全力以赴!”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既有少年帝王的锐气,更有超越年龄的清醒与格局。
杨慎看着眼前的小皇帝,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起身,再次深深一揖:“陛下深明大义,胸怀天下,实乃万民之福!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君臣二人目光交汇,无需再多言语,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和相互理解的信任与默契已然达成。
“如此,臣即刻去办!”杨慎雷厉风行,告退离去。
看着杨慎离去时挺拔如松的背影,周承璋慢慢坐回龙椅,小手轻轻抚过光滑的扶手,低声自语:“父皇,您看到了吗?您追求的力量,或许能护住皇位一时,但真正能护住这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是人心,是公义,是这样的臣子……还有,懂得用他们的皇帝。”
他拿起朱笔,开始按照杨慎的奏请,一份份认真地批阅起来。窗外,神都的夜幕悄然降临,而一场关乎国运的暗战与部署,正紧锣密鼓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