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青云道长,可还安好?”赵峰快步上前,“这东西真他娘……太费钱……符箓了。”
“回头补你些……速发信号唤人来。”
赵峰应声走向门口摇人发信号。
危机暂缓,此时绣房内只剩下沉重的喘息,以及地上昏迷绣娘们微弱如游丝的气息。阴寒煞气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因核心邪物的出现变得更加粘稠污秽。
周玄策面色冷峻,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诡异绣片,最终定格在符箓压制下的血色牡丹上。他看向孟青云身边,沉声问道:“如何?”
孟青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脑中混乱的怨念碎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有强烈的怨念碎片…‘工钱’、‘血’、‘绣进去’、‘死’…像是无数绝望的呼喊交织在一起…核心…”他语气肯定地指向血色牡丹,“就是那片东西!它在吸食这些绣娘的精气神!是它让她们变成这样!”
周玄策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如此。“此物邪秽异常,是核心,也是线索。”他看向那片被符箓包裹、依旧搏动不止的血色牡丹,眼神凝重,“但其蕴含的怨念太过庞大驳杂,非我等修为可强行探查根源。赵峰将军,速将此邪物以‘锢灵符匣’小心封存,不得有失!”
“遵命!”赵峰立刻取出一个刻满符文的玉盒,极其谨慎地将符箓连同那片妖异绣片封入盒中,贴上数道封印符。
恰在此时,李元昊接到信号,带着巡狩卫赶至云锦坊。
“此地阴煞过重,不宜久留,恐生变故。”周玄策环视一片狼藉、如同鬼域的绣房,“李师兄来得正好,你带一队人负责清理现场,将所有昏迷的绣娘小心移至通风处,速请医官救治。同时收集所有散落的异常绣片,严密封存!仔细搜查此绣房,任何可疑物品、痕迹都不许放过!”
“得令!”李元昊立刻应声。
“赵峰将军,青云师兄,随我出去。风信堂的情报,该到了。”
云锦坊前院的一间偏厅已被清空,暂作指挥之所。周玄策方落座,一只通体墨黑、双目泛着幽蓝光芒的折纸小鹤,便悄无声息地从半掩的窗隙滑入,稳稳落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周玄策指尖一点微不可察的灵光没入纸鹤。纸鹤无风自动,羽翼轻振,一个毫无波澜、仿佛自遥远之地传来的中性声音,直接在三人识海中响起:
【目标:云锦坊主柳氏。未现身坊内核心区。其贴身老仆于两个时辰前,携一包裹自后门潜出,乘青布小轿,前往西城‘福禄巷’三号院。此院为其外甥名下产业,平日闲置。疑作藏身之所。】
【绣娘失踪初析:近三月内,七名技艺精湛之江南绣娘相继失踪或昏迷。共通之处:皆曾在坊内东南绣房轮值;皆参与赶制特定‘急单’,图案多为花鸟,所求‘神韵’逼真,工期极迫。据坊内老人口风,此类‘急单’近年渐增,报酬丰厚,然绣成后,绣娘多‘疲惫异常’。】
【关键线索:有老绣工酒后失言,提及十年前一桩旧事:一名唤‘苏娘’的顶尖绣女,为救重病幼弟,接下宫廷‘百鸟朝凤’急活,日夜赶工呕心沥血,却被克扣大半工钱。其弟病亡后,苏娘于完工当夜,在东南绣房血溅绣绷,自缢身亡。此后,东南绣房便时有异状,尤以赶制‘急单’时为甚…坊内对此讳莫如深。】
【补充:柳氏卧房已搜查。妆台下确存暗格,但已被清空,仅余微量灰烬。疑为焚毁账册等物。其外甥产业‘福禄巷三号院’,现由‘寒鸦三组’严密监控。】
信息清晰而致命!指向了十年前惨死的苏娘,更指向了现任坊主柳嬷嬷的知情与恶意利用!
“苏娘…血染绣品…”孟青云喃喃道,脑中那些破碎的怨念词汇“工钱”、“血”、“死”瞬间有了清晰的指向,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不仅仅是邪祟,这是被刻意培育、用以牟利的诅咒!
“好一个柳嬷嬷!”周玄策的声音冷得像冰,“知邪用邪,草菅人命!那老仆携带的包裹,定是关键证据!元昊师兄!”
“在!”刚刚安排好绣房事宜赶来的李元昊立刻应声。
“你带巡狩卫精锐一队,即刻包围西城福禄巷三号院!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赵峰!”
“在!”
“你随我去‘请’这位柳坊主!青云师兄,你同往,以防那院中有邪物残留或陷阱!”
“是!”三人齐声应诺。
西城福禄巷三号院,是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青砖灰瓦,门扉紧闭。当周玄策一行在李元昊早已布下的包围中抵达时,院内一片死寂。
“破门!”周玄策下令。
赵峰毫不犹豫,布满老茧的大手按在门板上,腰腹发力,沉稳一推!门栓应声而断!
院内景象映入眼帘。一个老仆打扮的人瘫倒在地,口吐白沫,已然昏厥,身边散落着一些金银细软。正屋的门敞开着,柳嬷嬷肥胖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手忙脚乱地将一些纸张投入一个燃烧的火盆中!火光跳跃,映照着她惨白而惊恐的脸。
“住手!”赵峰一声暴喝,如同虎啸,身形如电直扑过去!
柳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将手中那叠尚未投入火中的纸页倾泻了一地,慌忙抬脚就想踩灭火盆。但赵峰的速度何其迅猛,人未至,一道凌厉的掌风已破空而至!
“砰!”掌风扫中柳嬷嬷肥胖的身躯,她惊叫着翻滚着栽倒在地,火盆也被踢翻,灼热的火星四散飞溅。
周玄策与孟青云紧随其后闯入屋内。孟青云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地面,立刻俯身拾起那些散落在地、未被完全焚毁的纸页。纸页边缘焦黑卷曲,但大部分内容尚存。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日期、金额和一些诡秘的图案标记——狰狞怒放的牡丹、缠绕蠕动的藤蔓、滴血的青鸾……
“是账册!”孟青云瞳孔骤然收缩,迅速翻查。其中一页,赫然记录着:
“丙辰年七月十五,收‘血凤凰’纹定金一千两!要求:凤凰泣血,百鸟哀鸣,需引‘神魂俱丧’!交付日期:七月二十前!急!” 旁边画着一只浴血展翅的凤凰,那刺目的猩红,与东南绣房那片妖异的血色牡丹如出一辙!每一笔款项后面,都跟着一个毒蛇般扭曲的“曹”字印章!
柳嬷嬷被赵峰如拎小鸡般提起,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饶命…王爷饶命啊!”她涕泪横流,声音破碎不堪,“是…是曹公公逼我的…他牵的线…说宫里的贵人、京里的老爷们…有些…有些不方便出手的‘烦心事’,只要绣出特定的、带着…带着‘念力’的图样…就能…就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价钱…价钱给得极高…”
她惊惧万分地瞥向被赵峰小心护持着的锢灵符匣,仿佛那里面囚着噬人的恶鬼:“苏…苏娘那贱婢…她死得冤…她的怨气…浸透了那些丝线…后来…后来坊里接那些‘急单’,只要让绣娘在东南绣房…用那些特制的染料和丝线…绣特定的、浸着怨气的图案…那…那绣品就…就真生出了邪力…能吸人精气…曹公公知道后…反而…反而索要得更急…说效力更佳…”
“那些失踪的…都是…都是被吸干了…或者遭绣品反噬太深…快不行了的…只能…只能处理掉…对外只道…染了时疫…”柳嬷嬷眼神涣散,瞳孔里溢满恐惧,“我…我知道这东西邪祟…可…可曹公公势大…给的实在太多…我…我该死啊!”
“畜生!”孟青云暴喝出声,袖中双手死死攥紧,指节绷紧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风信堂的情报、残存的账册、柳嬷嬷的供述,终于拼凑出何等令人发指的真相:底层绣娘的绝望血泪,竟被权贵的贪婪与坊主的狠毒利用,滋养出害人的邪物,最终又吞噬了更多无辜者!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毁灭冲动的怒意在他胸腔里奔涌。神识深处,被滋养的蠢蠢欲动的“魔煞”发出黑暗低语:“看啊…用别人的命,铺自己的路…呵…规则?公平?笑话!唯有力量…绝对的力量…才能荡涤这些污秽!”
这念头如同毒藤疯长,让他看向柳嬷嬷的眼神,染上了一丝自己都浑然未觉的、刺骨般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周玄策重重合上那几页残存的账册,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面沉如水,目光如刀,眼底的寒意几乎能将空气凝霜。“元昊师兄!”
“在!”
“即刻查封云锦坊!柳氏及所有涉案人等,押入镇异司黑狱!严加看管!此院彻底搜查,残存纸片灰烬,片甲不许遗漏!”
“得令!”
“赵峰!”
“在!”
“你亲自带人,持我令牌,立刻前往司衣监,缉拿掌事太监曹德安!若遇抵抗…敢有阻挠者,格杀勿论!”
“遵命!”赵峰领命,将面如死灰的柳嬷嬷一把掼给巡狩卫,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带着雷霆之势。
周玄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赵峰护持的锢灵符匣上。这是苏娘怨念与无数绣娘绝望孕育的恐怖核心,是铁证,更是极度危险之源。
“将此邪物,”他指向符匣,斩钉截铁,“立即移送镇异司‘锢灵金匮’,以三重禁制镇锁!任何人不得擅动!”
“遵命!”巡狩卫即刻上前,万分谨慎地接过符匣。
目送符匣被捧离,周玄策紧绷的神经并未松懈。他转向脸色苍白、眼中压抑风暴的孟青云,语气稍缓:“青云师兄,你灵识受那怨念冲击最深。此物根源已明,其力凶戾异常。随我回镇异司,我以玄龟镜之力助你稳固心神,驱散邪秽侵扰。”
孟青云深吸一口气,运转《养神蕴灵诀》强行镇住心头翻腾的念头与眼中那抹不祥红翳,点了点头。广陵残破散发的守护之力,勉强维系着他灵台最后一缕清明。
然而,“锢灵金匮”中封印的血色牡丹,与账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代号,如同沉重的铅块,沉沉坠在他心头,也悄然种下更巨大风暴的种子。
镇异司静室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他眉宇间萦绕的阴郁。周玄策盘坐于他对面,玄龟镜悬空而立,散发的柔和光晕缓缓笼罩在孟青云眉心。
温和浩大的力量涌入,如同暖流冲刷着被怨念和邪气污染的灵识。苏娘那绝望染血的画面、无数绣娘枯槁的面容、账册上冰冷的字符…这些景象在金光的照耀下逐渐模糊、淡化。然而,那股冰冷的、源自魔煞的黑暗低语,却如同附骨之疽,在光晕的缝隙中顽强地游走蛰伏。
“净化?净化得了这世间的污浊吗?规则?不过是强者束缚弱者的锁链…看那曹德安,看那些代号后的权贵,他们何曾遵守规则?力量…唯有掌握吞噬一切的力量…”
孟青云身体微微发颤,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周玄策的力量驱散了苏娘怨念的直击,却未能根除魔煞趁机在他心底埋下的毒种。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愤怒席卷全身。那是对权贵视人命如草芥的愤怒,对眼前污浊不堪世道的愤怒,甚至……对眼前这看似公正、实则仍受皇权钳制的“规则”本身,悄然滋生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质疑。
“凝神静气!”周玄策低喝,指尖金光骤盛。
孟青云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穿混沌,瞬间将他拽回清醒,强行压下翻涌的黑暗念头,竭力配合玄光镜的引导。一炷香后,他缓缓睁眼,眸中红翳褪去,面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唯眼底深处,沉淀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
“多谢小师弟。”孟青云嗓音沙哑。
周玄策收回手,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他,其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怨念深重,最易侵蚀神魂。这几日好生静养,勿要多思。”
孟青云默然颔首。休养?那些枯槁如柴的尸体,账册上淋漓的血债,曹德安背后可能牵出的庞然黑手……如何能休?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峰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低沉响起:“王爷!属下无能!”
周玄策眉头一拧:“进来说!”
赵峰撞门而入,脸色铁青:“属下带人围了司衣监,那曹德安…死了!”
“死了?”周玄策霍然起身。
“是!悬梁自尽!就在他的值房内!还留下了一封…认罪书!”赵峰将一份沾着污迹的纸张呈上。
周玄策迅速展开。字迹潦草,内容却清晰无比:曹德安承认自己贪财,勾结柳嬷嬷,利用云锦坊邪绣为某些不便透露姓名的宫外权贵提供诅咒害人之物。因事情败露,畏罪自杀。对云锦坊女工之死表示痛悔,对苏娘之事毫不知情。通篇未提半个与内宫妃嫔相关的字眼,将罪责死死限制在一个贪财宦官的层面。
“畏罪自杀?”周玄策指节捏得发白,声音冷得像冰,“死得真是时候!真干净!”他眼中寒光刺人,这分明是弃车保帅,断尾求生!曹德安背后那条线,被人干净利落地斩断了!而这条线,很可能直通深宫!
孟青云立于一旁,凝视着那封“认罪书”,耳畔回响周玄策冰冷的声音。一股浸透骨髓、饱含讥讽的寒意自心底汹涌而起。魔煞的低语再度变得清晰而诱惑:
“瞧见了吗?这便是规则粉饰的‘真相’。一个替死鬼,一封认罪书,皆大欢喜。真正的凶手,依旧在锦绣堆中得意冷笑……愤怒吗?无力吗?唯有力量……积蓄力量……”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翻腾的浓稠黑暗。曹德安死了,案子似乎可以就此“了结”。但他深知,那朵被封印的血色牡丹,那本代号密账,连同眼前这封破绽百出的认罪书,无不指向一个更为庞大、更为幽暗的漩涡。他与周玄策,已然深陷其中。权力角逐的序幕,此刻才真正揭开。而他心中的魔煞,在饱尝了“怨毒”、“阴狠”、“贪婪”之后,正贪婪地觊觎着下一场盛宴——“权欲”与“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