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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盛世暗流·薪火承(1 / 2)

农历九月初九,重阳佳节,亦是道家传统中极为隆重的“九皇会”之期。值此天地阳气鼎盛之日,白云观依循古制,启建盛大法会,祭告皇天,祈福禳灾,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今年九皇会,气氛迥异于往年。

自年初“神降·风调雨顺”显化京城,灵气复苏之势愈演愈烈,妖异事件频发,镇异司之重日益彰显。白云观身为镇异司在京畿核心道场,其位愈显尊崇。近一年来,观内原有修士道行多有所进,更不乏慕名而至或朝廷调拨之修士投身镇异司,身着玄青、墨蓝等司制道袍的身影在观中显着增多。平素清幽的道观,此刻人声鼎沸、香火鼎盛,浓郁灵气交融香烛气息,于观宇上空氤氲盘旋,凝成肉眼可见的淡淡祥瑞。

法会主坛设在观内最大的三清殿前广场。坛场布置得庄严肃穆,气象万千。正中高悬三清圣像,前方依次供奉九皇星君牌位,俱以金漆书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香案之上,三牲五果、香花灯水果、茶食宝珠符等供品堆积如山,琳琅满目。巨大的青铜香炉中,手臂粗的线香昼夜不熄,青烟袅袅,直上云霄。

坛场四周,旌旗招展,幡幢林立。绣着北斗七星、二十八宿、祥云瑞兽图案的法幡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散发出淡淡的法力波动,形成无形的结界,护持坛场清净。身着崭新法衣的高功法师、经师、乐师等百余人,按仪轨分列坛场两侧,神情肃穆。

吉时将至,钟磬齐鸣,清越之声响彻云霄,压下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白云道长身着紫金八卦法衣,头戴芙蓉冠,手持玉笏,步履沉稳地登上主坛。他鹤发童颜,此刻更显宝相庄严,周身隐隐有清光流转,与坛场灵气融为一体。

“开坛——” 随着高功一声悠长的唱喏,法会正式开始。

《开坛符》、《荡秽科》……一道道庄严的科仪次第展开。高功法师步罡踏斗,口诵真言,手掐法诀。经师们齐声唱诵《太上洞玄灵宝九皇赐福赦罪解厄消灾延生保命妙经》,恢弘的道音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与坛场汇聚的灵气共振共鸣。乐师们奏响云锣、笙、管、笛、鼓等法器,古朴悠扬的仙乐缭绕,涤荡尘氛。

坛场之下,人头攒动。除了观内的道士和镇异司修士肃立观礼,更有无数闻讯而来的京城百姓,扶老携幼,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都带着虔诚与期盼。灵气复苏带来的不仅是机遇,更有未知的恐惧和生活的动荡。这场由白云观主持、有“神降”背景加持的盛大法会,无疑成了他们寻求心灵慰藉和现实庇护的重要寄托。

“伏以,渺渺大罗,巍巍金阙……今据大雍国京都白云观焚修弟子,领合观道俗人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上启:玉清圣境元始天尊,上清真境灵宝天尊,太清仙境道德天尊……中天北斗九皇解厄星君……” 白云道长亲自诵读着《上表章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沟通天地的力量。

澄心穿着整洁的灰布道袍,站在负责维持秩序的道士队伍中。他虽不修炼道法,但此刻身处这庄严肃穆、灵气充盈的法会现场,感受着那份宏大的愿力与虔诚,内心也充满了平静与归属感。小桃月挤在人群最前面,小脸激动得通红,双手合十,学着大人的样子念念有词,祈求家人平安,庄稼丰收。

周玄策代表皇族同其他道门掌教和镇异司长老执事站在观礼台上。赵峰率领一队精锐镇异司修士,分散在广场四周关键位置,警惕地巡视着。

孟青云也站在镇异司修士的队伍里,位置靠后。他换上了崭新的玄青色司袍,身姿挺拔,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复杂。体内那两股力量在这磅礴的圣洁道力与众生愿力交织的场域中,似乎被压制得更深,却也躁动不安。陶谦的怨念本能地排斥这种“神圣”,而广陵的残魄碎片则仿佛被触动,传递出久远而模糊的、属于九天之上的寂寥感。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主坛上那道清冷如月的身影——碧落仙子。

碧落并未直接参与。她静立在主坛一侧稍高的回廊阴影处,仿佛与这喧嚣又神圣的场景隔着一层无形的纱。她清冷的眸光扫过虔诚的信众,扫过肃穆的法师,最终落在孟青云身上,停留片刻,将他那份强压的躁动尽收眼底。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法会进行到高潮——进表焚章。白云道长将书写着万民祈愿的表文,在巨大的香炉中点燃。青烟裹挟着墨迹与祈愿,扶摇直上!

就在此时,异象陡生!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有清越悠远的“天鼓”之声隐隐传来!虽不震耳,却仿佛直接敲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紧接着,一道柔和却无比圣洁的金光,自九天之上垂落,精准地笼罩在焚表的香炉之上!那袅袅升腾的青烟,竟在金光中凝而不散,迅速幻化成一幅栩栩如生的图景——万里沃野,风拂稻浪,雨润桑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正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祥瑞之兆!

“神迹!神迹显灵了!”

“风调雨顺!是风调雨顺神君再次显圣了!”

“苍天有眼,道祖慈悲啊!”

广场上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叩拜之声!无数百姓激动得热泪盈眶,伏地不起。就连许多道士和镇异司修士,也面露震撼与激动之色。这景象,比年初那次更加清晰,更加震撼人心!这是对白云观法会、对万千信众虔诚祈愿最直接的回应!

白云道长立于金光之下,神情无比庄重,对着天空深深稽首:“叩谢上苍垂怜!叩谢九皇星君、风调雨顺神君赐福!吾辈弟子,定当勤修不辍,护生安民,不负天恩!”

金光持续了约莫十息,那“风调雨顺”的烟霞图景才缓缓消散。紧接着,天空竟真的飘落下丝丝缕缕、蕴含着精纯灵气的甘霖!这雨丝清凉温润,落在身上,仿佛能洗去疲惫,滋养身心。

沐浴在灵雨之中,感受着天地间充盈的祥和之气,广场上气氛达到了顶点,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感恩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唯有孟青云,在金光垂落、天鼓声响的刹那,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排斥感几乎让他站立不稳!那圣洁的力量如同烈火灼烧着陶谦的怨念,也刺痛着广陵残魄中某些记忆。他脸色瞬间苍白,额头渗出冷汗,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碧落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见状,她玉指在袖中极其隐蔽地微微一弹,一缕清凉如月华的仙力悄无声息地隔空渡入孟青云体内,助他稳住心神,抵御那源自“神圣”的排斥之力。

孟青云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清凉力量,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但心中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他抬头,望向金光消散的天空,又看向周围沉浸在神迹喜悦中的人群,眼神更加复杂难明。这被众生膜拜的“神圣”,于他而言,究竟是庇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

碧落收回目光,望向沐浴在灵雨与欢呼中的白云观。这场盛大的九皇会,无疑极大地凝聚了人心,巩固了白云观与镇异司的地位,也昭示着人间与“上界”的联系似乎正在某种规则下重新建立。然而,看着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孟青云,看着这繁华盛景下涌动的暗流,她清冷的眼眸中,忧虑并未因这场“神降”而减少分毫。

九皇法会,在万民感恩的颂赞声中圆满落幕。祥瑞散去,灵雨停歇,只留下满观浓郁的灵气与久久不散的虔诚余韵。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这场盛会带来的冲击与思索,才刚刚开始。孟青云转身,默默离开喧嚣的人群,走向后山那片熟悉的晒场,那里似乎成了他唯一能短暂喘息的锚地。碧落的目光,则再次投向京城之外,那更广阔、也更莫测的天地。

时间缓缓流淌,法会结束后,大雍境内一片丰收的喜悦。一年来,凌华仙子本源反哺,从京都扩散了大半个大雍地界,各地草木疯涨,庄稼穗实累累,田野间金浪翻滚,农民们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粮仓堆积,市集上米粮丰足、物价平抑,孩童们追逐嬉戏于繁茂的林间小道,整个王朝沉浸在祥和富足的余晖中。然而,这蓬勃生机之下,却也暗藏隐忧:灵气过盛之处,草木竟生出妖异之象,寻常作物疯长成参天巨藤,侵吞良田,偶有乡民在丰收的狂喜中迷失,化作痴狂之态,仿佛天地间的平衡正悄然倾斜。

军营驻地,将士反应纷杂不一。有资质者如百战精兵或天生根骨强健者,灵气入体竟似甘霖滋养,体魄骤然强化,眼力锐利如鹰隼,气力倍增,挥刀劈石如切腐木,仿佛一夜之间蜕变为凡俗中的异类。然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并非福祉,部分士兵心神失守,迷失自我,心神失守,操练时突作癫狂之态,嘶吼着冲向同袍,或是对着虚空挥砍,仿佛被无形妖邪附体,军中因此频生哗变与伤亡,将领们不得不严令隔离灵气浓郁区域,以免整支劲旅沦为疯魔之军。

山林匪盗如野草般滋生,他们本就狡黠凶悍,如今借灵气之助,身法飘忽如鬼魅,刀枪难伤,聚众劫掠富庶村镇时,竟能催动草木疯长成障,困杀官兵。更有甚者,传言东北、西南一带,流寇头目吸纳过量灵气,化身半妖之躯,啸聚山林,蛊惑愚民,妄图裂土自立,搅得边陲不宁,地方官吏奏报如雪片般飞入京城,警示这太平盛世下的暗流汹涌。

一些隐世门派和家族,借助《道家初引录》基础修行法门和门派、家族流传之秘典,迅速崛起,抢占聚灵之地,圈禁名山大川、灵穴宝脉,布阵设禁,划界立碑,凡俗民众乃至寻常修士皆被无情驱逐。北方寒潭,一夜之间冰封千里,被数个传承古老的剑修世家联手封禁,列为禁脔,擅入者格杀勿论。东海之滨,几座灵气蒸腾的仙岛,其上古符纹隐现,立刻被一群自称“玄符宗”后裔的神秘修士占据,布下重重符阵,隔绝内外。这些骤然崛起的势力,行事霸道,无视王法,与地方官府摩擦不断,甚至公然对抗朝廷敕令,强占资源,自立法度,俨然一方割据之态,引得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而高居龙椅的皇帝,眼见大雍境内粮仓盈满、市井繁荣,万民称颂仙恩浩荡,野心便如野火燎原。朝会上,他抚掌而笑,声如洪钟:“天赐我大雍此等盛景,岂能固守一隅?”遂密令兵部整饬军备,调集精锐屯于边境,撒出暗探,测绘邻国山川险要。同时下令组建修士军队,敕令各守备军、城防军严选身具灵根、修为尚可之士兵,赐修行之法,征兆散修或小门派弟子入伍,凡不从者,轻则抄没家财,逐出故土,重则以“忤逆圣恩,图谋不轨”之罪锁拿下狱。太医院与钦天监奉旨日夜赶工,炼制约束心神、激发潜能的“锁神丹”与“燃血散”,分发于被征召的修士,以虎狼之药催其速成,更于军中设下重重禁制符箓,专司弹压桀骜。一时间,皇权裹挟着仙道之力,化作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要划开邻国的疆土,将这“仙恩浩荡”的盛世,强行铺向更远的山河。

数日后,白云观镇异司总部深处,一间布有隔音、防窥探禁制的静室。窗外是京城冬夜的静谧,室内仅一盏古朴油灯摇曳,映照着墙壁上巨大的“镇”字徽记。

炉上清茶微沸,氤氲热气在静默中升腾。窗外风雪渐起,敲打着窗棂,更衬得室内一片凝重。

莫衍阁主率先打破沉寂,他指尖在龟甲上轻轻一划,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几枚古朴的铜钱散落在罗盘上,微微震颤:“星象晦暗,龙气升腾中隐带血煞。陛下屯兵边境,强征修士,炼制虎狼之药……此乃烈火烹油之势。东海‘玄符宗’隔绝仙岛,北方剑门世家冰封寒潭,西南流寇半妖化聚众……此间种种,已非寻常山精野怪可比。灵气如潮,人心如浪,浪高则船倾。”

神剑门门主李青锋冷哼一声,指尖剑气吞吐,在桌面上留下一道浅痕:“‘锁神丹’、‘燃血散’?哼!此乃饮鸩止渴!军中资质上佳者,本可引为臂助,如今强行催化,又施以禁制,看似掌控,实则埋下无数祸根。那些骤然得力的兵卒,心智不稳,杀伐过重,稍有不慎便是军中邪魔。更遑论那些被强征的散修、小派弟子,心怀怨怼,一旦失控或临阵倒戈,后果不堪设想!陛下欲以仙道之力为刃,却不知此刃无柄,最先伤及的必是持刃之人!”

明觉主持低诵一声佛号,佛珠捻动,声音平和却带着沉重:“阿弥陀佛。灵气反哺,本是天地恩泽,滋养万民。然贪、嗔、痴三毒,亦随之放大。陛下见丰饶而起征伐之念,是为贪;军中修士戾气横生,是为嗔;匪寇借力妄为,裂土自立,是为痴。更有宗门世家,圈地自肥,视黎民如草芥,无视王法,此乃‘我执’深重。长此以往,大雍境内,恐非人妖相争,而是人祸自噬,秩序崩坏。镇异司……如今已站在风暴之眼。”

白云道长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眼,目光扫过三位同道,最终停留在墙上那巨大的“镇”字上,声音低沉而清晰:“诸位所言,皆中要害。镇异司,自创立之初,明面上奉皇命监察处理天下异动,实则初衷乃是维系仙凡平衡,守护此方天地秩序,防患于未然。陛下雄心万丈,欲纳仙道之力为皇权之翼,此乃煌煌大势,我等若正面相抗,无异于螳臂当车,更会立时引发朝堂与修行界的剧烈冲突,正中那些割据势力与妖寇下怀。”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继续道:“然则,若我等继续深陷其中,成为陛下推行其‘修士军队’计划、甚至未来征伐邻国的急先锋与帮凶,则违背本心,更会加速这仙凡混杂之世的混乱与崩解。陛下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听命于皇室、高效执行其意志的‘镇异司’,而非一个以平衡与守护为根基的镇异司。”

莫衍阁主眼神一闪:“道兄之意…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