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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澄月缘牵?红尘暖(2 / 2)

澄心毫不犹豫,像上次那样俯身背起桃月。这次没了水桶牵绊,他步履又快又稳,径直将她背回山下小屋。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破天荒地留了下来。

在桃月爹娘焦急熬药时,澄心就安静地坐在桃月床边的小凳上。他不说话,只是在她难受得哼唧时,用微凉的手轻轻覆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或者在她不安地翻身时,帮她掖好被角。他就这样守了半日,直到桃月的烧退下去一些,呼吸平稳了,才告辞离开。离开前,他换上了那双新鞋。

三月花朝节,山下小镇有庙会集市,热闹非凡。白云观虽清静,但山下节日的气氛也会隐隐传来。

桃月兴冲冲地奔上后山,缠住澄心:“澄心哥哥,今日是花朝节,山下可热闹啦!有卖糖人的、耍猴的、唱大戏的!爹娘不放心我,不许我去,你带我去瞧瞧吧?就一会儿!” 澄心向来对这般喧闹避之不及,本能地便要摇头。

可望着桃月亮得惊人的眸子,忆起她病中憔悴的模样,拒绝的话到嘴边却成了沉默。桃月只当他是应允了,欢呼一声,拉起他粗糙的大手便往山下小径跑。澄心身体一僵,却未挣脱,任由那只温热的小手牵引着,走向他从未主动踏入的喧嚣人间。

集市人声鼎沸,桃月宛如一只快活的蝶儿,看什么都新鲜。她驻足糖画摊前,盯着老师傅灵巧地勾勒出各样活灵活现的动物,馋得直咽口水。澄心默不作声地掏出自己积攒下、为数不多的铜板,递给摊主,朝桃月指了指。

桃月惊喜道:“澄心哥哥要给我买?”澄心点头。桃月选了只小兔子。澄心看摊主画完,付过钱,接过糖画却不立刻递给桃月,只盯着那晶莹剔透的小兔子出神。忽而他笨拙却认真地模仿着摊主动作,用残余糖稀在桃月的兔子旁,极缓慢地勾勒出个歪歪扭扭的月牙形状。糖迹虽稚拙,桃月却觉这是世间最特别的糖画,笑得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儿。

天公偏不作美,倏忽落下淅沥春雨。人群四散奔逃时,澄心已拉着桃月躲到卖伞的摊棚下。他毫不犹豫买了最大那把油纸伞。

雨幕笼罩中,桃月一手撑着伞紧贴他脊背,另一手小心翼翼护着兔子月牙糖画。返回路上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澄心耳畔萦绕着桃月的笑语、雨打伞面的噼啪声,以及渐远的市集喧嚣,背上传来小丫头暖烘烘的体温。他第一次觉得,这纷扰尘世间,竟也能觅得这般令人眷恋的暖意与安宁。

四月暮春,山中草木葱茏,白云观后山有一片野茶树,正是采摘春茶的好时节。观里道士和山下村民常会去采摘。

桃月知道澄心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后山采茶,炒制后供观里饮用或换些必需品。她自告奋勇:“澄心哥哥,我采茶可厉害了!我帮你!我眼睛尖,手也快!” 澄心看着她小小的个子,本想拒绝,但想到她爬山的灵活劲儿,点了点头。

清晨的茶坡,露珠未曦,空气清新。澄心背着大背篓,动作沉稳精准,只采最嫩的芽尖。桃月挎着小竹篮,像只灵巧的小鹿穿梭在茶树间,她确实眼尖手快,专挑澄心可能遗漏的、藏在叶下的好芽。一大一小,沉默而默契地劳作着。阳光透过树叶洒下,只有鸟鸣和采茶时轻微的“簌簌”声。

采了大半天,背篓渐满。桃月毕竟年纪小,又跑前跑后,渐渐体力不支,小脸晒得红扑扑,脚步也有些虚浮。澄心注意到了,停下手中的活,走到她面前,默默取下她的小背篓,带她到阴凉的茶树下休息。还拿出准备的水袋和饼子,让她补充体力。

桃月坐在树荫下,看着那结实的大背篓,再看看澄心宽阔可靠的肩膀,一种被全然接纳和保护的巨大幸福感涌上来。

她在旁边唱着小调,那是一种欢快的山野小调,调子轻快跳跃,像山涧里蹦跶的溪水。哼到兴起时,她还会模仿几声清脆的鸟叫,引得枝头的鸟儿也好奇地歪头看她。

澄心采着茶叶,听着这不成调的歌谣,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桃月的声音带着点孩童特有的清亮,脆生生的,又带着点湿润的甜意。她唱得忘词了,就自己胡乱编上几句,唱到“采茶姑娘不怕累”时,还偷偷瞄了澄心一眼,见他没有笑话自己,才放心地继续哼下去,让那欢快的调子随着风,裹着淡淡的茶香,在静谧的茶坡上轻轻飘荡。阳光透过叶隙,在她沾着饼屑的嘴角跳跃。

采完茶,澄心背着满篓的茶叶和桃月下山。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澄心的讲述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暖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孟青云探究的眼神,神情依旧沉静,但那抹执拗的认真却愈发清晰:“她不一样。”

这三个字,是澄心能给出的最直白,也最郑重的答案。没有解释哪里不一样,也没有定义是什么关系,只是陈述一个他内心确认的事实,桃月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独特的位置。

孟青云看着澄心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异常坚定的眼睛,脸上的戏谑终于慢慢收敛,化作一声轻笑,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行,不一样。”孟青云跳下石头,“挺好。有个让你觉得‘不一样’的人在身边,是好事。这冷冷清清的院子,多个活泛的小太阳,看着也舒心。”

孟青云转而提起手中的乌木仗剑,脸上重新露出得到心爱之物的神采:“喏,看看这个!天工坊新出炉的宝贝,乌木为骨,内嵌金精,铭刻了阵纹……” 他兴致勃勃地开始介绍,仿佛刚才关于桃月的话题从未发生过。

澄心听着孟青云的讲述,目光落在散发着沉稳光泽的乌木仗剑上,带着欣赏。他没有表现出对法器的特别兴趣,但也没有走神,只是安静地听着。只是,在他偶尔望向山下村落方向的瞬间,那平静的眼底,会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牵挂,仿佛在确认那个小小的身影是否已平安到家。

暮春的暖阳洒在青石板路上,观内灵气氤氲,比离京前似乎又浓郁了几分。碧落刚踏入她暂居的清幽小院,一名负责洒扫的伶俐小道童便迎了上来,恭敬行礼:“仙子,您回来了。”

碧落微微颔首,正欲入内。

小道童像是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啊,仙子,您离京这段时日,有位姓杨的公子,前后来了观里两次,指名求见您。”

“杨公子?”碧落脚步微顿,清冷的眸光落在道童身上。她认识的人间男子,姓杨的……似乎只有一位。

“正是。”小道童点头,努力回忆着,“第一次约莫是四月中下旬,第二次是……是四月廿八。那位杨公子,看着是位读书人,气度温润,说话也极客气有礼。他说他姓杨,单名一个‘慎’字,从天水来京备考。”

杨慎……果然是他。碧落心中一动,那个在北上途中与她论道,眼中闪烁着理想光芒却又带着深沉爱慕的书生。

“他可有言明来意?”碧落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第一次来,只说是久慕仙子风仪,特来拜会,并请教一些……嗯……学问上的疑难。”小道童挠挠头,“观里值守的师兄告知他仙子外出公干,归期未定。杨公子当时……眼中似有些失落,但依旧温润有礼,留下一份拜帖便告辞了。”

“第二次来呢?”碧落追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第二次来,杨公子说……说他已在京城安顿下来,准备备考明年的春闱。听闻仙子尚未归来,便留下一个小包裹和一封书信,说是家乡的一点心意。”小道童指了指房间,“包裹和书信,道长让收在您静室的书案上了。”

碧落沉默片刻,只道:“知道了。下去吧。”

小道童应声退下。

碧落步入静室。书案上,靛蓝棉布包裹旁,压着一封素雅信笺,信封上清隽的楷书:“碧落仙子 敬启”。

碧落静立片刻,指尖拂过信封。神念微动,已感知包裹内是几样天水风味的干果蜜饯,以及一本装订整齐、墨迹犹新的手抄册子,扉页似乎写着《北行问思录》。没有贵重之物,只有一份带着故土气息的质朴心意。

她拿起信笺,拆开。信纸是上好的素白宣纸,字迹端正清朗,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筋骨:

碧落仙子尊鉴:

州府一别,倏忽数月。慎已安抵京城,赁居西城,潜心备考,以待明岁春闱。日前两度冒昧造访仙居,皆缘悭一面,闻仙子有镇异之任在身,奔波劳碌,伏惟珍摄。

慎此番留京,家母及舅父皆寄厚望于科场功名,此乃慎自幼所志,亦不敢懈怠分毫。然,近日京城风气丕变,修行之事蔚然成风,家舅亦以为,此乃当世新局,劝慎或可涉足一二,不为长生超脱,但求强身健志,通晓时务,以备将来若得效命朝廷,能与修士、镇异司乃至封魔诸事有所应对。舅父言,此亦为经世致用之“新学”。

慎初闻此议,心绪颇复。寒窗十载,所求者,无非以圣贤之道匡扶世道,以律法文章裨益黎民。此志未移。然舅父之言,亦非无理。值此剧变之世,妖魔显踪,灵气复苏,修士之力渐成护国安民之重器。若全然不通此道,未来恐有隔靴搔痒、纸上谈兵之虞。

慎深知仙子超凡脱俗,洞悉世情。昔日北上途中,仙子三问,如晨钟暮鼓,令慎于圣贤书外,得窥世情之幽微、大道之至理,受益终生,感激莫名。

今慎困于抉择:是当一心只读圣贤书,循传统科举之路?亦或当分心涉足修行之门,以求“知彼”而利将来之“知己”?二者取舍,关乎慎未来数十载之道路。心中彷徨,如临歧路。

仙子智慧通玄,俯瞰红尘,对世事变迁、人心向背,必有高屋建瓴之见。故不揣冒昧,修书一封,恳请仙子于百忙之中,拨冗赐教一二。仙子片言,或可为慎拨开迷雾,指明方向。无论仙子作何指点,慎皆铭感五内,必深思慎取。

随信奉上家乡些许风物及慎近月所思所录之《北行问思录》一册,聊表寸心,万望哂纳。书中不过慎读史阅世、观京城新象之愚见,或存谬误,亦盼仙子闲暇时,偶有垂顾,指点迷津。

京城春深,诸事繁杂。伏乞仙子珍重道体。

天水后学 杨慎 顿首再拜

元启六年 四月廿八

信笺上的墨迹温润,字里行间透着读书人的恭谨与真诚。没有半分逾矩的情愫表达,只有对一个曾深刻启发过自己的“师长”的由衷敬重和关于人生道路的郑重请教。他将舅舅提出的两条道路——纯粹科举与涉足修行清晰列出,坦承自己的困惑,恳切寻求碧落的“高屋建瓴之见”。

碧落放下信笺,清冷的眸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

杨慎……果然如她所料,是个极有分寸的君子。他已敏锐地感知到并完全尊重了她的态度,将那份深沉的情愫完美地收敛、转化为了纯粹的慕道之情与对智者的求教之心。这封信,情真意切,坦荡磊落,提出的问题更是切中这个剧变时代读书人面临的现实困境。

她拿起那本《北行问思录》。随意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对律法执行不公的观察、对新兴修行阶层可能带来的社会变化的思考,甚至还有对碧落昔日三问的引申探讨……字迹工整,思考深入,充满了忧国忧民的书生情怀和求知若渴的赤子之心。

碧落沉默良久。

现如今凡间修行体系的草创,孟青云步入修行之路,其体内的残魂不知何时苏醒,她不能长久留在身边引导、度化……诸多事务萦绕心头。杨慎的困惑,看似是他个人的道路选择,实则折射出这个时代无数读书人乃至整个社会结构面临的转型阵痛。

她将信笺和书册轻轻放回书案,与那靛蓝包裹放在一起。

“红尘路歧,心志为本。”她低声自语,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叹息的微澜,“科举,修行,皆为器用。持何器,行何路,当问本心所向,而非随波逐流。”

她并未立刻回信。杨慎的困惑,不是一个能轻易给出答案的问题。它需要时间沉淀,需要他自己去观察、去体验、去碰撞,最终才能找到那条属于他的、能将圣贤理想与时代变革融合的道路。或许…在某个更合适的时机,当她处理完眼前的要务,心境更为澄明时,可以给他一个更清晰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