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狐耳,此刻不仅是他血脉中母亲一方存在的证明,更是他此刻极度恐慌与担忧的危险信号。
每一根细微的绒毛都因紧张而炸起,在毁灭的风暴中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顽强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属于母亲的声音。
新生的银白色小龙体长不过数丈,相比他父亲那如同山峦般庞大的真身,显得幼小而稚嫩。
他悬浮在离地数尺的半空,四只龙爪本能地在空中虚抓,试图稳住还有些陌生的身体。
覆盖全身的鳞片在日光下灼灼耀目,但鳞片下的肌肉却因惊恐和巨大的能量消耗而微微颤抖。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尘土,每一次呼出都带着灼热的白气。
那双巨大的、继承了敖烈银龙血脉的竖瞳,此刻却盈满了与敖烈截然不同的情绪。
是少年人面对至亲失控、家园崩毁、母亲失踪时最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惧、茫然和不顾一切的焦急。
白念玉低头,有些笨拙地看了一眼自己覆盖着鳞片的爪子,又下意识地抬起一只前爪。
轻轻碰了碰头顶那对仍在不受控制抖动的、与威严龙首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和谐的狐耳。
一丝属于母亲的温暖气息宛如电光石火间掠过心头,却又立刻被现实的冰冷淹没。
“不行!没时间适应了!”白念玉猛地甩头,强行压下身体巨变带来的眩晕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看到了父亲那毁灭性的龙尾,正高高扬起,凝聚着足以劈开山岳的力量,目标赫然是东侧那座存放着家族重要典籍和母亲最喜爱灵植的藏书阁!
“父亲——!”
这一次,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不再是人类的嗓音,是属于真龙的咆哮。
但这咆哮声,却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清越,以及一种因恐惧和急切而微微变调的尖锐,如同雏凤初啼,试图唤醒沉睡的火山。
刚刚完成变身的银白小龙,没有丝毫犹豫,调动起全身仅存的力量。
他猛地一摆龙尾,身体化作一道劈开烟尘的银色闪电。
逆着狂暴的气流和不断坠落的碎石瓦砾,向那山峦般巨大、陷入彻底疯狂的银龙身侧冲去。
他的飞行轨迹还有些不稳,几次险些被横飞的巨木或冲击波掀翻。
那对火红的狐耳在高速飞行中被气流压得紧贴着头皮两侧,剧烈颤抖,却始终顽强地竖立着。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冲到了敖烈那巨大龙首的侧后方,一个相对安全又足以让他被“看见”的位置。
巨大的龙威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压迫着他幼小的身躯,每一次敖烈愤怒的呼吸都像风暴刮过,吹得他鳞片倒竖,几乎无法维持飞行。
他强迫自己稳住身形,仰起头,对着那遮蔽了半边天空、闪烁着毁灭红光的巨大龙瞳,用尽所有力气。
将凝聚了全部恐惧、哀求与渺茫希望的意念,化作清晰、急促、甚至带着哭腔的一种龙族特有的心灵震荡语言。
这种语言化作实质的音波,能在嘈杂中传递清晰意念:
“父亲!停下!快停下——!!!”
这龙言并非温和的劝慰,而是像是在惊涛骇浪中投下的一颗石子,带着少年独有的穿透力,试图刺破那层狂暴的混沌。
“娘亲!娘亲她可能还在!就在这废墟穴…某个…某个我们还没找过的地方!”
白念玉的意念急切地传递着,语速快得几乎连不成片。
他思绪纷乱如麻,脑海中疯狂闪过母亲平日爱去的庭院角落、她喜欢逗留的暖阁小亭。
“我们…我们再去找一遍!仔细找!挖开每一块石头!求您了父亲!住手!不能再毁了!再毁…再毁可能就真的…真的…”
最后那个“来不及了”的念头,带着巨大的恐惧,哽在他的喉间,化作一声带着呜咽的龙吟尾音。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加暴虐的龙吼和毁天灭地的力量宣泄。
敖烈庞大的龙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转动。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赤红龙瞳,空洞地映照着不断崩塌的楼宇和燃烧的火焰。
赤红龙瞳穿透了眼前的一切,只凝视着某个虚无的、由绝望和毁灭构筑的深渊。
白念玉的存在,他那带着哭腔的急切龙言,以及他那混合了龙与狐特征的独特身影。
在此时此刻暴怒主宰的神志里,渺小得却似风暴中的一粒微尘,被彻底无视、彻底湮没。
敖烈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彻底断绝了爱妻气息的空洞,以及用整个世界的崩塌来填补这空洞的、无法抑制的毁灭欲望。
任何声音,任何景象,都无法再进入那颗被绝望彻底焚毁的心。
他只想让这痛苦停止,哪怕代价是整个四海八荒一同陪葬。
龙尾再次凝聚起更加恐怖的力量,朝着下一个目标——象征着家族血脉源流、供奉着先祖龙魂的宗祠,无情地、毁灭性地横扫而去。
白念玉眼睁睁看着那蕴含毁灭之力的巨尾落下,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大小。
他那覆盖着新生银鳞的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灌满了四肢百骸。
头顶那对雪白的狐耳,在狂暴的罡风和无边无际的绝望威压下,彻底僵硬地竖起,连颤抖都停止了,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无声的哀鸣。
震耳欲聋的坍塌声浪吞没了一切细微响动,无人听见,在后院那相对完好的静室门口,幽深的回廊之下。
发出了一声?微渺得如同叹息、又清脆得令人心碎的“叮呤”声。
仿佛极北寒渊深处,亿万载不化的玄冰精魄,在最绝望的瞬间,猝然迸裂了一道贯穿灵魂的罅隙。?
穿廊而过的冷风,带着前院飘来的焦糊烟尘与冰冷水汽,打着旋儿,拂过回廊青石地面。
就在那廊柱投下的、最浓重的一团阴影边缘,倚靠着冰冷石基的,是拓跋玉已然失去所有生息的躯体。
那声轻响,正是她?垂落在冰冷石面上、最后一点温软指尖的温度,彻底消散在虚空之中时,所发出的、与这无情尘世诀别的哀鸣。?
紧接着,那具曾风华绝代、此刻却苍白如纸的肉身,竟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静谧方式,开始了消融。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一种生命本质被强行剥离、回归本源的微光在悄然流淌?。
她的身形轮廓犹如被投入水中的月影,边缘模糊、荡漾,丝丝缕缕的洁白光华从四肢百骸溢出,轻盈飘散,又被那穿堂冷风倏忽卷走。?
那光,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却又冰冷得毫无生气,像是月光凝结的霜屑,又似寒玉碾磨的齑粉。?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原地哪里还有什么龙族王妃??
唯剩下一段约莫三尺长短、通体莹白如羊脂暖玉、却又散发着砭骨寒意的莲藕,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地上。?
这莲藕形态奇异,并非凡品。它?藕节分明,圆润饱满,表面流淌着一层温润内敛的宝光,仿佛凝聚了月魄精华。
内里却又隐隐透出经络般的淡金丝线,昭示着其曾作为仙家法体根基的不凡。?
藕身之上,依稀残留着太乙真人无上法力重塑的痕迹。
但此刻,这份造化之功也抵不过神魂离散、生机断绝的残酷现实,只余下这截冰冷的、徒具其形的“玉骨”。
莲藕的断口处,不见汁液,只有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冰晶覆盖,折射着远处火光与天际残阳的余烬,闪烁出凄艳而短暂的光芒。
就在这截散发着孤寂寒意的莲藕旁,散落着两件小物。?
一支簪子:非金非玉,乃是以一整块极品深海寒晶雕琢而成,形制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冰凰。
冰凰的每一片翎羽都纤毫毕现,尾羽舒展,双翼微张,口中衔着一颗泪滴状的、宛若能自行吸收周围光线的深海沉魄珠。?
这是敖烈当年深入北冥,鏖战千年玄龟,取其甲壳最核心的寒晶髓心。
亲手为拓跋玉打磨的定情之物,名曰“冰魄凰翎”,象征着他对她冰清玉洁的爱恋与永恒的守护承诺。
此刻,这支曾绾起她如瀑青丝、见证过无数缱绻时光的华贵发簪,斜斜地跌落在莲藕旁的尘埃里,那幽蓝的光芒黯淡,恰似凝固的泪珠。
另一件是?耳环:并非一对,只有孤零零的一只。? 它以?极其纯净的星纹秘银拉丝盘绕?,形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花蕊处镶嵌着?数点细碎的、仿佛星辰碎屑般的无色晶钻?。
这耳环样式简洁清雅,是拓跋玉生前最常佩戴之物,据说是她未嫁时敖烈亲手炼制的法宝,名唤“素心兰”,象征着她清雅高洁的本性。
此刻,这只素心兰耳环躺在离簪子不远的地方,秘银微微弯曲,花瓣边缘沾上了些许灰尘。
那几点星钻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弱地闪烁着,好似她最后一丝不甘散去的魂魄微光。
这两件遗物,与那截冰冷沉默的莲藕一起,构成了一个无声却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诉说着一个美丽生命以最残酷、最卑微的方式终结的真相。
视线拉远,从这处弥漫着死寂与凄凉的廊下角落,投向整个涤尘居的前院。?
目之所及,已非人间景象,直如阿鼻地狱在人间的投影。?
敖烈那山峦般的银白龙躯,裹挟着足以撕裂虚空的暴怒与绝望,化作了纯粹的毁灭化身。
每一次龙爪的挥击,每一次龙尾的横扫,每一次裹挟着焚天之怒的吐息。
都精准地、无情地落在那些曾代表着他与拓跋玉无数美好回忆的所在。
?象征着家族和睦、曾举办过盛宴的“流觞水榭”, 早已被巨力拍入深潭。
只剩下几根断裂的玉石柱头,歪斜地戳出浑浊的水面,上面挂着的锦缎残片在风中无力飘摇,如同招魂的幡。
?拓跋玉最爱的、种满奇花异草的“漱玉轩”, 连地基都被整个掀起、碾碎。
奇花异草连同珍贵的仙壤一同被狂暴的龙息烧灼成一片焦黑的死地,缕缕青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袅袅升起。
?敖烈亲自为儿子白念玉建造的、供其修炼玩耍的“腾蛟台”。
那整块取自东海万丈深渊、坚硬逾铁的玄墨石基座,如今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中心被砸出一个巨大的陷坑,碎石飞溅得到处都是,宛如巨兽狰狞的伤口。
?甚至那供奉着西海龙族历代先祖英灵、被视为家族精神图腾的巍峨宗祠。
虽未完全倒塌,但其庄严神圣的大门已被轰碎,朱漆描金的匾额“慎终追远”斜挂在半空,一角焦黑,随时可能坠落。
高耸的屋脊被削去大半,琉璃瓦碎如齑粉,内部的祖宗牌位在烟尘中若隐若现,仿佛先灵也在为之泣血哀嚎。
?原本灵泉流淌、仙鹤翩跹、奇石嶙峋的偌大庭院,此刻只剩下一片末日焦土。?
断壁残垣是唯一的地标,燃烧的梁木是零星的火把,升腾的烟柱是绝望的烽燧。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尘、被蒸腾的池水、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毁灭气息。
华丽的亭台楼阁变成了狰狞的废墟怪兽骨架,精心布置的园林景致被彻底抹平,代之以深坑、裂缝和堆积如山的瓦砾碎石。
地面在持续不断的轰击下呻吟、颤抖,每一次新的坍塌都激起更高的烟尘巨浪,遮蔽了本就因龙威而昏暗的天空。?
能毁的,基本已经被敖烈那疯狂舞动的、仿佛天罚之鞭的巨尾,彻底摧毁殆尽。?
整个涤尘居,这座曾经象征着西海龙宫在人间荣耀与温馨的离宫别苑。
如今只剩下断骨残骸,在敖烈无边无际的悲怒风暴中,无助地走向最终的湮灭。
在这片天翻地覆、神魔辟易的毁灭风暴中心外围,?数道强大的身影悬浮于狂暴的能量乱流之中,却个个面色凝重,法力激荡,却又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太乙真人(哪吒之师,赋予拓跋玉第二次生命的恩人):? 这位向来仙风道骨、智珠在握的阐教金仙。
这一刻道袍的袖口已被狂暴气流撕裂,拂尘上的银丝显得有些凌乱。
他眉头紧锁,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疯狂破坏的银龙,眼神中交织着痛惜、愤怒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
他的双手在宽大的袖袍内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尝试过催动九龙神火罩,但狂暴的敖烈周身龙威形成的力场竟短暂地震开了神火的束缚。
他想祭出法宝乾坤圈定住敖烈片刻,却被对方毁灭性的吐息直接轰飞。
敖烈的力量在绝望的催发下,竟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狂暴巅峰。
兼之其身份特殊,太乙投鼠忌器,不敢动用可能真正重创甚至杀死对方的绝杀手段。
看着小狐狸珍视的一切、甚至可能是用生命守护的家园被如此摧毁。
太乙真人心如刀绞,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发出沉重的叹息,那叹息声瞬间被震天的轰鸣吞没。
陆吾老祖(敖烈师尊,蓬莱山神):? 这位身形伟岸、面容古拙的蓬莱守护神,周身散发着厚重如山的土黄色神光。
试图以无上神力强行“定”住这片空间,稳住涤尘居的根基,延缓其彻底崩解。
然而,敖烈那源自上古龙神血脉的狂暴力量,混合着超越极限的悲痛与绝望。
却似失控的洪荒巨流,一次次猛烈地冲击、撕裂着陆吾布下的神域结界。
陆吾银发飞舞,额角青筋微微跳动,脚下的祥云都因承受巨力而明灭不定。
他发出低沉的、如地脉震动的咆哮,试图以师尊的威严喝止敖烈:“孽徒!住手!汝欲毁天灭地耶?!”
但这蕴含神威的怒喝,冲入敖烈周身那由毁灭意志形成的无形屏障后,竟如泥牛入海,只激起对方更加疯狂的嘶吼和破坏。
陆吾眼中闪过一丝沉痛,这孽徒的心神,已完全被绝望的深渊吞噬,非言语神力可及。
东海龙王敖广(敖烈伯父):? 这位四海龙王之首,身披衮龙袍,手持定海神珠,试图以龙族至宝和长者的威严安抚敖烈。
他的声音宏大,带着龙族特有的共鸣,穿透轰鸣:“烈儿!冷静!汝乃西海储君,岂可如此失心疯癫!速速醒来!”
然而,回应他的,是敖烈一记裹挟着万顷海水之力的恐怖龙爪,险些将敖广凝聚的水元护盾拍碎。
敖广被震得气血翻涌,龙须颤抖,眼中满是惊怒与难以置信。
他深知侄儿性情刚烈,却从未想过悲痛竟能将其扭曲至此,连血脉亲缘、龙族尊卑都荡然无存。
西海龙王敖闰与龙后(敖烈父母):? 这对尊贵的龙族至尊,此刻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雍容华贵。
西海龙王敖闰目眦欲裂,看着儿子疯狂摧毁着自己和儿媳倾注心血的家园,看着象征着家族荣耀的宗祠被毁,心如刀绞。
他数次试图冲上前去,以父躯阻挡,但都被敖烈无意识挥洒出的毁灭性能量狠狠逼退,龙袍破损,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金红色的龙血。
西海龙后早已泣不成声,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泪痕交错,声音嘶哑地哭喊着:“烈儿!我的儿啊!你看看母后!停下!求你停下!玉儿…玉儿她若在,也不愿见你如此啊!”
她的哭诉,在惊天动地的毁灭交响中,微弱得如同蚊蚋,丝毫无法触及敖烈那被黑暗彻底蒙蔽的心神。
夫妇二人相顾,眼中尽是绝望的灰败,仿佛瞬间苍老了万年。
他们不仅失去了视为亲女的儿媳拓跋玉,更在眼睁睁看着最骄傲的儿子走向彻底的疯狂与毁灭。
?在场的这些跺跺脚三界都要震动的顶尖大能,竟无一人能真正靠近敖烈,更遑论阻止他那毁天灭地的疯狂举动。?
敖烈的力量在极致的悲痛与愤怒催化下,已暂时突破了他自身的极限,形成了一片无差别排斥一切的毁灭领域。
众人的法力、劝诫、威压,在这片由纯粹绝望构成的力场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们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礁石,只能勉强自保,眼睁睁看着风暴中心那银色的毁灭之源,将一切美好与希望,连同敖烈自己残存的理智,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