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窍流出的鲜血,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竟不再流淌坠落,而是诡异地悬浮起来。
化作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微弱金芒的血珠,如同一条条奇异的纽带,将她与身下冰冷的地面紧密相连。
拓跋玉自己都未曾察觉,她左手手腕不知何时已自行抬起。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凭空出现,温热的血液并非滴落,而是如同受到某种古老仪式的召唤。
化作一道凝练灼热的血泉,带着沛然的生命精元,径直喷洒在敖烈胸前那魔气最盛的伤口核心。
“滋啦——!”
滚烫的狐族精血与那至阴至邪的冰煞魔气相触,竟爆发出熔岩浇灌寒冰般的剧烈反应。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黑气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油脂,疯狂地扭曲、蒸腾、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似乎有无数怨魂在哀嚎中被净化、焚毁。
那坚不可摧的漆黑冰棱,在炽热金红血光的灼烧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龟裂、消融、蒸发。
这血,是钥匙,更是号令!
拓跋玉脚下,方圆数尺的坚硬地面无声震动,繁复玄奥、布满古老符文的血色光阵骤然从地底浮现,光芒万丈。
阵图的核心,正是拓跋玉和她身侧的敖烈。血阵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瞬间点燃了拓跋玉喷洒而出的所有灵血,将其化作焚尽一切污秽邪祟的净化圣焰!
这火焰呈现出神圣的金红色,带着净世的威严与磅礴的生命之力,沿着拓跋玉掌心与拓跋烈伤口连接的那点微弱灵火,轰然倒卷而入!
“呃啊——!” 敖烈一直沉寂如尸的身躯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沉闷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仿佛被从最深的地狱里硬生生扯回。
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地转动。血阵的光焰似有生命的潮汐,汹涌地冲刷着敖烈体内的每一寸角落。
那盘踞在他心脉要害、如同附骨之疽的冰煞魔气本源,此刻暴露在净世血炎的焚烧之下。
犹如暴露在烈日下的残雪,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尖啸,疯狂地左冲右突,试图寻找一线生机。
它凝结成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漆黑冰蛇,带着刺骨的怨毒,骤然调转方向,竟顺着拓跋玉掌心那源源不断输送灵力的通道,反向猛扑而来。
这反噬来得太急、太毒。
拓跋玉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碾碎的极寒瞬间冲入手臂,直捣心脉。
刚刚因血脉之力爆发而稍有缓解的剧痛,瞬间以百倍的强度再次将她淹没。
她眼前彻底一黑,耳中嗡鸣如雷,好似听见了自己经脉寸寸冻结碎裂的可怕声响,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猛地向后软倒。
“玉儿!” 一声嘶哑、微弱,却如惊雷般的炸响在她混沌识海深处呼唤。
就在她即将彻底失去意识坠地的瞬间,一只冰冷但带着惊人力量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那只仍按在伤口上的手腕。
那只手在剧痛中攥紧了,手指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指关节因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稳固和决绝。
敖烈不知何时竟强行冲破了一丝魔气的桎梏,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如寒星般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两簇狂怒、痛惜、决绝交炽的火焰,死死地锁在拓跋玉惨白染血的脸上。
“撑住!” 他喉咙里滚动着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砺而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抓住拓跋玉手腕的力道猛然加重,不再是阻止她,而是引导。
他竟然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凭着尚未完全复苏的本能感知,强行调动起体内刚刚被血炎唤醒的一丝微薄真元。
他无比笨拙却又无比坚定地,顺着两人手腕相连之处,反哺回拓跋玉那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枯竭的经脉。
这股力量微弱如涓涓细流,远不及拓跋玉先前那汹涌的本源灵力,更无法正面抗衡那狂暴反噬的冰煞魔气。
但它就像一根救命稻草,带着敖烈不屈的意志和他滚烫的生命烙印,源源不断地注入拓跋玉濒临破碎的经脉。
这股力量如熔岩注入冰河,虽细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暖”和“实”,一瞬间点燃了拓跋玉几近枯寂的灵台。
“夫君……” 拓跋玉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一丝清明如星火般顽强的重新燃起。
她感到了那顺着腕脉涌来的微弱气流,虽然细若游丝,却带着敖烈独有的、像熔炉烘烤过后的铁石般的气息,温暖而坚韧。
这股气息与她体内正在被魔气疯狂侵蚀的本源灵力甫一接触,竟似久旱逢甘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与融合。
就像两块断裂的磁石重新找到了彼此!
拓跋玉那被魔气冲击得支离破碎、濒临溃散的灵力,在这股带着丈夫生命烙印的真元引导下,竟奇迹般地重新凝聚、收束起来。
它们不再是无根浮萍,而是有了一个微弱却无比坚实的支点。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超越力量层次的羁绊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化作一道无形的桥梁,将两人的生命本源紧紧相连。
“以吾之血……燃!” 拓跋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恰似杜鹃啼血般的清叱。
她不再纯粹依赖自身的灵力去对抗魔气,而是将全部心神投入这血脉与灵魂共鸣形成的奇妙循环之中。
那被敖烈微弱真元引导、重新凝聚的灵力,混合着她狐族血脉深处被彻底激发的古老力量,与敖烈反哺而来的那丝炽热真元,在两人身体连接处轰然交融、旋转。
一道炽白中流转着淡金与碧绿光芒的奇异能量洪流,在两人之间瞬间形成。
这能量不再仅仅是疗愈,更蕴含着一种斩断一切邪祟、净化万物的神圣意志。
嗤——!
那道凶猛反噬、企图侵入拓跋玉心脉的漆黑冰蛇,首当其冲。
它撞上了一轮无形的炽热骄阳,连一声哀嚎都未能发出,便在炽白金绿光芒的照耀下,从蛇头开始寸寸瓦解、气化。
这净化之力势如破竹,沿着魔气反扑的路径倒卷而回,狠狠贯入敖烈胸前的伤口。
伤口深处,那最后一丝顽固盘踞的魔气本源,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像玻璃破碎般的尖鸣。
在炽白净化之光的冲刷下彻底湮灭,化作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消散无踪。
随着魔气本源的彻底湮灭,敖烈身躯随即猛地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
一直紧锁的眉峰痛苦地抽搐了几下,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那层覆盖在胸口的、象征死亡与冻结的惨白霜痕,如同被阳光炙烤的薄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褪去。
露出了底下虽苍白却重新拥有了生命弹性、微微起伏的肌肤。
一道深深的、泛着新鲜肉色的疤痕横亘其上,虽然狰狞,却再无半分邪异冰寒之气,反而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韧。
室内,那冲霄而起的金红光阵,在完成了最后的净化使命后,光芒迅速收敛、黯淡。
构成阵图的古老符文逐一熄灭,最终彻底隐入冰冷的地面,只留下一圈隐约可见的焦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混合着铁锈的奇异气息,那是焚尽邪祟与灵血燃烧后残留的余韵。
死寂,重临。唯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室内两具身体紧紧相贴处传来的、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心跳声——咚…咚…咚…这声音起初缓慢而沉重。
如同疲惫的鼓点,渐渐地,它们开始靠近、重叠,最终交织在一起,合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命韧性的韵律。
拓跋玉感觉自己仿佛刚从万丈冰窟的最底层被打捞上来,浑身每一块骨头、每一条筋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吟,叫嚣着极致的疲惫与空虚。
那强行催动本源、燃烧血脉带来的反噬,仿佛十有无数把钝刀在缓慢地剐着她的灵台。
她甚至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所有的重量都倚靠在那个重新变得温热的胸膛上。
拓跋玉瘫倒在敖烈怀中,指尖颤抖着抚过新生肌肤。那道横贯胸膛的伤疤已成浅金色图腾,随呼吸明灭如活物。
她突然僵住:自己渡入的北冥本源,竟与他体内蛰伏的赤阳龙气交缠成全新的灵脉!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映入眼帘的,是敖烈低垂的脸庞。
他虚弱的坐在地上,双手虚搂着拓跋玉,指尖轻触她颤抖的肩背,像拢住一捧易碎的月光。
清冷月色淌过窗棂,将两人身影浸透在冰凉的地面,映亮他眉宇间凝固的疲惫。
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如铅,他想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却只能勉强维持这虚弱的姿势。
他眉头不再紧锁,但那份刀削斧凿般的刚毅线条,却因虚弱而显得柔和脆弱了许多。
长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缓慢的呼吸微微颤动。
他的嘴唇依旧毫无血色,干裂得厉害,然而那平稳下来的呼吸,如同最舒缓的微风,轻柔地拂过她的额发,带着劫后余生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拓跋玉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那只依旧被敖烈死死攥住的手腕上。
他的五指如同铁箍,深陷在她皮肤里,力量大得惊人,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与她腕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形成惨烈的对比。
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凝固发暗,狰狞地昭示着方才那场以命换命的惨烈付出。
就在这时,敖烈那只紧握的大手,指腹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摩挲了一下她手腕内侧那细腻的皮肤。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安抚与确认。仿佛在无声地诉说:我在。
敖烈猛地呛出一口血气,借着那股灼烫的狠劲踉跄站起,将拓跋王冰冷的身体箍进怀中。
几步冲刺像踏在刀锋上,膝骨发出枯枝断裂的闷响。
床榻近在咫尺时,他彻底脱了力,两人如折断的玉簪般栽进衾被。
月光泼湿交叠的衣袂,她散乱的发丝贴着他痉挛的喉结,像一捧正在融化的雪。
他最后抬了抬手指,想拂去她睫毛上的月影。
但是,他那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骤然一沉,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
紧绷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陷入更深沉的昏睡。但那紧握着她的手掌,却自始至终,没有松开分毫。
拓跋玉的视线模糊了,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无声地滑落,滴在敖烈冰冷的胸膛上,也滴在两人紧紧交叠的手上。
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死里逃生、力竭之后,一种巨大而无声的情绪洪流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微微动了动被紧握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手指,也轻轻地、坚定地,回握住了那只布满厚茧、冰冷而有力的大手。
室内烛火摇曳,光影在他们紧贴的身影上缓缓流淌,如同时间温柔的抚慰。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彼此的心跳,在冰冷的衣襟与温热的血肉之间,清晰而顽强地共鸣着。
那是生命最原始、最坚韧的鼓点,在经历了幽冥边界的惊魂一瞥后,终于稳稳地、有力地,重新踏在了属于阳世的土地上。
云梦山间的雾在破晓前便悄然漫淹小院,浓稠如沉溺者的叹息。
将涤尘居的飞檐、石阶、乃至窗棂上未干的水痕,都裹进一片湿冷的灰白里。
院中老梅的枝桠低垂,凝露划过枯枝,坠地时发出宿雨叩窗般的轻颤。
卧房内,敖烈深陷昏迷的身躯如同被抽去骨节,手臂仍维持着箍住妻子的弧度,却已软垂如断弦。
雾气从门缝钻入,缠绕他垂落床沿的手指——那昨夜曾想拂去妻子睫毛上月影的手,此刻在潮气中微微痉挛,像寒风中挣扎的蛾翅。
他的妻子蜷在他臂弯间,颈侧残留着青紫指痕,如雪地凋萎的薄樱。
拓跋玉被透进眼皮的晨光刺醒,喉咙火辣辣地疼,像呛了冷风。
她猛地想起什么,慌忙去探丈夫的鼻息——指尖感觉到微弱却均匀的热气,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下。
可当她试图起身时,才发现敖烈的手臂像铁箍般死死圈住她的腰。
他昏迷中力气大得吓人,手指甚至掐进她腰侧的淤伤里,疼得她抽气。
她咬着牙去掰他的手指,但那双手臂绷得像石头,任她又抠又推也纹丝不动。
折腾半晌,她累得眼前发黑,只能仰面瘫在枕头上喘气。
帐顶的绣花被潮气晕得模糊一片,她盯着那些扭曲的莲花纹样,意识越来越沉。
腰间的禁锢感还在,但极度的疲惫像潮水淹上来,她眼皮一耷,又昏睡过去。
晨雾像湿棉絮堵在窗口,天光昏昏沉沉地渗进来。
敖烈是被浑身针扎似的酸疼激醒的——仿佛昨天扛着拓跋玉跑了十里山路,每块骨头缝里都塞了陈年锈钉。
他龇牙咧嘴地活动脖子,肩背肌肉立刻抗议般拧成硬疙瘩。
低头看见小狐狸窝在他臂弯里,脸颊睡得红润饱满,微翘的嘴唇随着呼吸轻轻噘动,像等人去嘬的甜莓果。
他忍不住想笑,却扯得后腰一抽,嘶嘶抽着气去揉僵硬的脊椎。
那股酸劲儿反而催出点坏心思。他凑近她鼓起的腮帮子,啊呜一口叼住软肉,舌尖还故意蹭了蹭。
“有狗啃我!”拓跋玉闭着眼嘟囔,反手就是一抡。
“啪!”
带着起床气的巴掌脆生生拍在敖烈颧骨上。两人同时瞪圆了眼。
敖烈揉着发麻的脸颊,看她迷茫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脸上,忽然掐住她后腰软肉:“玉儿梦里还练擒拿手?”
趁她痒得缩脖子,低头咬住她耳垂磨了磨,“这招跟谁学的?嗯?”
热气喷进耳蜗,拓跋玉瞬间炸毛:“属王八的啊你!”
抬脚就踹他小腿肚,却正踢在紧绷的腓肠肌上。
敖烈“嗷”一嗓子弹起来,抱着抽筋的腿满床倒抽冷气。
拓跋玉慌忙坐起身,看他蜷成虾米的样子又急又笑:“活该!让你招我!”
手指却下意识按上他痉挛的小腿,掌心用力揉开硬邦邦的筋疙瘩。
敖烈疼得直拍床板,眼角飙泪还不忘贫嘴:“谋杀亲夫……你这是打击报复!”
门外“哐当”一声响,楚言的尖叫穿透雾气:“老祖!主上的腿被夫人踹断了!”
陆吾端着药盅立在门口,目光扫过拓跋玉绯红的耳垂、敖烈抽搐的小腿,还有床单上蹬乱的褶皱。
他把药碗搁在案上:“化瘀药汤,加了二钱透骨草。”
瞥了眼敖烈龇牙咧嘴的表情,又补一句,“再加三钱黄连,专治欠揍。”
陆吾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后,拓跋玉掐着敖烈腿肚的手指突然加了三分力。
“嘶——轻点儿!娘子这是要废了我啊?”敖烈缩着脖子嚎,人却往她跟前又凑了半尺。
“废了清净!”她瞪他,掌心却诚实地放柔力道,顺着绷紧的肌理来回推按。
药油混着他身上的汗味蒸腾起来,竟酿出些暖融融的甜意。
敖烈忽然不吱声了,只把下巴搁在她肩头,呼出的热气挠得她颈窝发痒。
晨光终于拨开雾气,金纱似的披在她低垂的睫毛上,他盯着那颤动的光斑。
鬼使神差哼起不成调的边塞小曲——是成亲那晚他醉醺醺拎着酒坛,在月下跳战舞时唱的。
拓跋玉揉按的手蓦地顿住。
“难听死了……”她小声嘟囔,耳根却透出薄红。
敖烈得寸进尺地蹭她耳垂:“夫人当年夸我嗓似莺啼呢。”
“放屁!我说的是‘瘆得像狼嗥’!”她反手拧他腰侧软肉,却被他擒住手腕。
温热的掌心裹住她微凉的指尖,带茧的拇指一下下摩挲她虎口的旧伤疤。
窗外雾散云开,一缕阳光正跳进药碗,将深褐汤药晃成剔透的琥珀。
他忽然低头,吻轻轻落在她手背凸起的骨节上。
“管它狼嗥莺啼,”他笑声闷在她发间,“横竖这辈子你就得听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