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如深海,意识在混沌的边缘挣扎。敖烈深陷在宽大的紫檀木躺椅中,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绑。
他眉心紧蹙,仿佛在抵御着某种来自神魂深处的剧痛与疲倦。
倏地,他眼睫剧烈颤动,猛地睁开一线缝隙。
金棕色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掠过一丝野兽般的警觉,随即又紧紧闭合。
用更深处、更本源的力量——神识,如无形的触须,瞬间沉入那浩瀚无垠的识海。
识海中,曾经翻腾肆虐、盘踞如山的九头相柳的狰狞残魂,此刻……空空如也!
唯有识海本源之力缓缓流淌,如同劫后余波的潮汐,带着一种虚弱的平静。
师伯与三位师叔联手斩妖的煌煌剑意,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凛冽的余威,证明着那场发生在意念深渊中的惊天之战确已终结。
“当真……湮灭了?”敖烈心中默念,一丝不敢放松的神念反复扫过识海的每一寸角落。
片刻,确认再无那妖孽的丝毫气息残留,他才如释重负般,猛地再次睁开双眼。
这一次,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穿透外厅略显摇曳的烛影,直射向任站在卧房门口的浮春与白念玉二人。
他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沉睡猛虎苏醒般的压迫感霍然站起,玄色锦袍的下摆在动作间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
他几步便跨到白念玉、浮春和那盛放龙蛋的布兜前,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发生了何事?”
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敲打着沉寂的空气。
白念玉和浮春几乎是同时微微一颤。白念玉,这位年轻俊朗的龙族少主,此刻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迅速与身旁的浮春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催促。
浮春,这位素来稳重的侍女,此刻面色微微发白,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白念玉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回禀,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急于澄清的味道:“父亲容禀,适才……适才浮春姑姑脚下不慎,被这厅中毡毯的卷边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万幸!楚叔叔反应极快,及时上前扶住了姑姑,妹妹……妹妹安然无恙。”
他说完,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布兜中安静如初的龙蛋,确保自己的话没有纰漏。
敖烈的眉头瞬间锁得更紧,如同刀刻的沟壑。
他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浮春身上,带着审视与不悦的威压,声音里的寒意更甚:“浮春,你随侍多年,行事素来稳妥。今日怎会如此粗心大意?这厅中陈设,你闭着眼睛也当知晓!若是伤及小小姐分毫……”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那陡然凌厉起来的眼神和周身骤然绷紧的气息,已足以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无形的压力让浮春几乎喘不过气。浮春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乌黑的发髻上,一支素银簪子随着她细微的颤抖轻轻晃动。她太了解她的主上了,雷霆之怒往往在爆发前最为可怖。
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努力保持着清晰:“主上息怒!奴婢……奴婢该死!一时恍惚,脚下失了分寸,确是大错。奴婢知错了!求主上责罚!往后……往后奴婢定当万分小心,眼观六路,绝不敢再有半分差池!”
她认错得又快又诚恳,深知此刻辩解不如认罚,只盼主上看在她多年忠心和未酿成大祸的份上,从轻发落。
敖烈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了些许。他锐利的目光在浮春惶恐却坦诚的脸上停顿片刻。
又扫过白念玉紧张的神情,最后落回那安静蜷在布兜里的龙蛋。
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了几分,那股迫人的威压也稍敛。
他沉沉地“嗯”了一声,算是揭过,语气依旧带着余威:“罢了。念在初犯,且小小姐无恙。下不为例!日后伺候,心思要再细十倍,若再有闪失,数罪并罚!”
“是!谢主上开恩!” “是,父亲!” 白念玉和浮春几乎是同时应声,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暗暗吁出一口长气。
他们知道,父亲(主上)的严厉是刻在骨子里的,但这份严厉之下,是对至亲至近之人安危的极度在意。只要未触及逆鳞,他终归是护短的。
就在这紧绷的气氛刚刚有所缓和的瞬间,像是为了印证这份“无恙”,又或是感知到了外界这短暂的松弛。
布兜中那枚莹润如玉、流转着淡淡青金色光晕的龙蛋,毫无征兆地、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动静细微至极,如同熟睡中的婴孩一次无意识的翻身,又似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无声的涟漪。
但在场之人,哪一个不是感知敏锐?白念玉的反应最为直接。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布兜,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脸上方才的紧张被一种近乎屏息的、灼热的期待所取代。
他紧紧盯着那枚龙蛋,仿佛要将全部心神都灌注进去,捕捉它下一次生命的律动,口中不自觉地喃喃低语,几不可闻:“……动了?是……是妹妹?” 那眼神,充满了兄长对新生骨血的无限关切与憧憬。
浮春也看到了。她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深沉的感慨。
她侍奉主上多年,深知一个纯血龙裔的诞生是何等不易,对日渐式微的古老血脉而言,又是何等重大的希望。
这微小的动静,在这沉寂压抑的夜晚,仿佛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
她轻轻喟叹一声,目光复杂地在那龙蛋和白念玉期待的侧脸上流转,心中默默祷祝。
?夜色,已如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彻底吞噬了天际最后一丝微光,沉甸甸地泼洒下来,将这座矗立在寂静山巅的古老宅邸紧紧包裹。?
巍峨的飞檐斗拱在黑暗中只余下沉默的剪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庭院中的古树枝桠虬结,在夜风中发出沙哑的低语,更添几分幽邃与孤寂。
外厅里,仅有的几盏烛火在不知从何处缝隙钻入的冷风中顽强跳跃着。
昏黄的光晕将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光影交错间,好像有无形的魑魅在墙壁上起舞,无声地昭示着某种山雨欲来的不宁。
敖烈深邃的目光最后扫过龙蛋和白念玉那充满希冀的脸,心中那根因相柳残魂而绷紧的弦虽已松弛,但另一层更深的忧虑却悄然浮现——玉儿!
他昏迷已有些时辰了。先前因识海激战和处置浮春之事耽搁,此刻念及产房中的妻子,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看好此处。” 他丢下这句简短的命令,甚至无暇再多看一眼龙蛋的异状,便霍然转身。
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劲风,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通往内室的门廊阴影里。
留下外厅三人,在摇曳烛火与沉甸甸的夜色中,守着那枚牵动人心的龙蛋。
内室的卧房,比之外厅更为幽暗、沉寂。空气里弥漫着浓郁未散的血腥气,混杂着汤药的苦涩和一种……死寂般的凝滞感。
只有一盏小小的长明灯在角落的案几上燃烧着豆大的火苗,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更衬得整个空间的空旷与冰冷。
借着这微弱的光,敖烈一眼便看见了他的妻子——拓跋玉。
她没有如他想象中安然沉睡,或是虚弱地倚靠着软枕。
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宽大的沉香木床榻边沿,面对着门口,身影单薄得如同一张被抽去了骨血的皮影。
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素色中衣,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边脸颊,发梢还带着生产时汗湿的黏腻。
她的肩膀微微垮塌,脖颈呈现出一种无力的弧度,整个身体僵硬得没有一丝活气。
一动不动,无声无息,犹如一尊被遗忘在时光尘埃里的、失去了所有灵魂的玉雕。那浓重的血腥味,正丝丝缕缕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敖烈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从未见过玉儿这般模样。
即使是当年身受重伤,她也从未失去过那份倔强的生机。
眼前的景象,比他面对九头相柳残魂时更让他感到心惊肉跳。
“玉儿?!” 敖烈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一个箭步便抢到床前。
他甚至不敢用力,仿佛面前的人儿是极易破碎的琉璃,只是伸出双臂,极其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僵硬的身体整个搂入怀中。
入手处是刺骨的冰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让他心胆俱裂。
“玉儿?玉儿?你醒了?看看我?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哄劝和难以抑制的焦灼。
他试图看清她的脸,但散乱的长发遮挡着,只能看到一小片毫无血色的侧颊皮肤,和那紧抿着、同样失了颜色的唇。
怀中的人,没有丝毫回应。没有挣扎,没有依偎,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她身体的重量完全倚靠在他臂弯里,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偶。只有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敖烈。他猛地抬头,朝着门外厉声咆哮,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暴躁与惊怒:“浮春!滚进来!立刻将床铺整理干净!换新的熏笼!要快!”
吼声在沉寂的卧房内回荡,震得烛火都猛地一跳。他等不及浮春应声,更等不及她进来收拾。
妻子身上残留的血污和冰冷,以及那死寂的状态,都让他无法再多等待一秒。
他双臂用力,以一个极其稳固又充满保护意味的姿势,将拓跋玉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依旧僵硬冰冷,头无力地垂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散乱的黑发瀑布般垂下。
敖烈抱着她,像抱着世间最珍贵也最脆弱的珍宝,大步流星地穿过卧房,径直走向卧房左侧的净室。
沉重的脚步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急迫。
净室的门被他一掌推开。浴池中的水是从云梦山引下来的温泉水。
温暖湿润的水汽混合着淡淡的、宁神安魂的药草清香,立刻扑面而来,驱散了卧房内那令人窒息的冰冷与血腥。
巨大的汉白玉浴池内,?这引自云梦山深处的泉水?水温恰到好处,水面氤氲着袅袅白雾,如同仙境瑶池,?隐约间似乎还流淌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大地的温润灵气。
敖烈抱着拓跋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跨入了温暖的池水中。温热的液体瞬间包裹了两人。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到池心水较深的位置,然后缓缓坐下,让温热的池水慢慢浸没两人的腰身。
拓跋玉依旧被他紧紧圈在怀中,坐在他的腿上,上半身靠着他宽阔的胸膛,脸颊贴着他温热的颈侧。
温热的水流刺激了她冰冷的肌肤,那僵硬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弛了那么一丝丝,但依旧没有任何主动的动作或反应。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氤氲的水汽中纹丝不动,像两片栖息在雪地上的蝶翅。
敖烈的心,一半被这微小的“软化”稍稍安慰,另一半却因她持续的沉默而揪得更紧。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一遍遍告诉自己:先暖身,玉儿的身体冰得像块寒玉,必须先让她的血脉活络起来,其他的……其他的等她暖和过来再说。
他不再试图和她说话,只是用自己身体的温度,用这池温热的汤水,无言地、固执地温暖着她。
一只手臂稳稳地环抱着她的腰背,防止她滑落;另一只手,则极其轻柔地掬起温热的池水,淋在她露在水面外的肩膀、颈项和手臂上。
温热的水流顺着她苍白细腻的肌肤蜿蜒而下,带走一些凝结的汗渍和微不可查的血痕。
他的动作专注而充满耐心,每一个触碰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之珍。
净室内,只有水波轻轻荡漾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
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将两人朦胧地笼罩,时间仿佛在这一方温热的天地里变得粘稠而缓慢。
敖烈刚毅的下颌线条紧绷着,金棕色的眼眸低垂,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怀中人苍白脆弱的脸上,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心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恐惧。
是的,恐惧。这情绪陌生而尖锐,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作为一族之主、作为强者惯有的坚硬外壳。
他见识过尸山血海,直面过上古凶魂,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被怀中这具冰冷、沉默、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躯体所震慑。
玉儿,他的玉儿,那个总是带着火焰般生命力、倔强又明媚的女子,怎会变成这样?
生产虽凶险,有他在侧护持,本不该……那识海中刚刚平息的相柳之乱,是否……
他猛地掐断了这个念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不祥的猜测捏碎在掌心。不,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让她的身体回暖。
他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集中在指尖的触感上。环抱着她腰背的手臂稳如磐石,提供着最坚实的依靠。
掬水的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温热的水流从他指缝间淌下,如同最上等的暖玉琼浆,缓缓淋过拓跋玉圆润却冰凉得惊人的肩头。
晶莹的水珠在她细腻却失去光泽的肌肤上滚动,蜿蜒而下,留下一道道短暂的水痕,冲淡了凝滞的汗渍。
也带走了附着在皮肤表面极淡的一层浅红色污迹——那是早已干涸、又被水汽重新润开的血痕。
每一次水流滑落,敖烈都屏息凝神,金眸紧紧追随着,观察着她肌肤最细微的变化。
当那水流触及她颈侧淡青色的血管时,他看到她纤长如蝶翼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快得却似错觉。
这微不可察的反应,却像黑暗中擦亮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敖烈眼底的希望。
他喉结滚动,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呼唤,动作更加轻柔、更加耐心。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拓跋玉更舒适地倚靠着自己,头枕在他的肩窝。温热的池水恰好漫过她的胸口。
他空出宽大的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这温度是他刻意运转真元催动的暖意,极其轻柔地覆上她的小腹——那个刚刚经历了巨大创伤、孕育了他们新生骨血的地方。
即使隔着单薄湿透的中衣布料,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里的肌肤异常冰冷,甚至带着一种虚弱的凹陷感,与记忆中紧致弹韧的触感天差地别。
一股尖锐的痛楚狠狠攫住了敖烈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攥紧、揉捏。
他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却不敢有丝毫重压,只是用掌心最温热的中心。
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真元催生的暖流,像是用自己的生命力去填补那份空缺,去抚平那看不见的伤口。
他能感触到她肋骨的清晰线条,比从前更加分明,是生产耗尽了她的精血元气。
他抿紧唇,避开可能引起不适的区域,手指带着水流,如最轻柔的羽毛拂过,一点一点,清理着沾染在衣料褶皱和肌肤纹理间的污迹。
淡红的血色在水中丝丝缕缕地晕开,又被不断涌动的温热水流稀释、带走。
清澈的池水渐渐染上一层极淡、极淡的粉晕,好似初春凋零的桃花瓣落入泉中。
这景象刺痛了敖烈的眼,他别开视线,下颌绷得更紧,专注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掬水,淋下,指尖带着水流轻抚,宛如在擦拭一件蒙尘的稀世玉器,专注得近乎偏执。
时间在氤氲的水汽中无声流淌。净室里弥漫着药草被热水蒸腾后散发的、更加浓郁的苦涩与微甘交织的气息。
那是安神定魄的柏叶、温养筋脉的艾草和几味敖烈特意寻来的温补灵药。
药气与温热的水汽交融,包裹着两人,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寂。
敖烈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混合着蒸腾的水汽,顺着冷硬的颊线滑落,滴入池中,悄然无声。
他体内的真元持续而稳定地运转着,化作涓涓暖流,透过紧贴的肌肤,无声地注入拓跋玉冰冷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敖烈感觉到怀中一直僵硬如冰雕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缓慢、极其细微的软化。
那并非意识的复苏,更像是寒冷到极致的冻土,在持续不断的暖意烘烤下,终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她的脖颈不再像最初那样梗直得僵硬,头在他肩窝处依偎得更自然了一些。
贴着他胸膛的背脊,也不再是完全的板结,有了一点属于活物的柔软弧度。
最明显的是她的肌肤,虽然依旧苍白,但那种刺骨的、死气沉沉的冰凉感消退了许多,触手所及,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凉。
这变化微小,却足以让敖烈紧绷如弦的心神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庆幸猛地冲上鼻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净室中湿润微苦的药香,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热意。有用!他的玉儿,在暖回来!
他更加不敢懈怠,加快了清理的速度。手掌在水中耐心地抚过她的手臂、后背,最后是浸在水中的双腿。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和温柔。当最后一点顽固的淡红污痕在温水中彻底消散无踪,拓跋玉身上那件素色中衣虽然湿透紧贴着身体,却已恢复了洁净的本色。池水的粉晕也已淡得几乎看不见,被新注入的热水彻底更替。
敖烈停下了动作,长长吁出一口气,胸腔中积压的沉重感似乎也随之散去些许。他低下头,用自己的侧脸轻轻贴了贴拓跋玉冰凉滑腻的额角。她的体温虽然回升,但依旧偏低。他不敢让她在水中泡得太久,虚弱之体,过犹不及。
他双臂用力,以一种既稳固又最大限度减少颠簸的方式,将拓跋玉湿漉漉的身体从温水中缓缓抱起。脱离水面的瞬间,微凉的空气让她似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地往他怀里更深地埋了埋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幼猫般的微弱嘤咛。
这声细微的嘤咛,如同天籁般撞入敖烈耳中!他浑身剧震,猛地低头,金眸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紧紧锁住怀中人的脸:“玉儿?!” 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期盼。
然而,拓跋玉依旧双目紧闭,长睫纹丝未动,方才那一声仿佛只是脱离温水时无意识的生理反应。狂喜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更深的失落和焦灼。但敖烈并未放弃,这至少证明她的身体在复苏!他不再迟疑,抱着她跨出浴池。
水珠从两人身上簌簌滚落,在光滑的汉白玉地面上溅开细小的水花。敖烈单膝跪在池边柔软的吸水棉垫上,将拓跋玉轻轻放下,让她靠在自己屈起的腿上。早已备好的、烘烤得蓬松温暖的宽大棉巾就在手边。他迅速展开,如同包裹初生的婴孩般,小心翼翼地将拓跋玉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棉巾吸水性极好,瞬间吸走了她身上和发间淋漓的水珠。他的动作快而轻柔,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用棉巾的边角细致地吸干她颈窝、耳后、甚至指尖的每一处水迹,唯恐一丝凉意侵袭到她刚刚回暖的身体。
包裹妥当后,敖烈再次将人打横抱起。此时的拓跋玉,裹在厚实柔软的棉巾里,只露出一张苍白小巧的脸,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颊边和额角,显得异常脆弱,却也终于不再冰冷刺骨,透着一层被热气熏蒸后的、近乎透明的柔润感。
她安静地蜷在他怀里,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绵长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