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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暮色浸透云中阶,归客独行步履迟(2 / 2)

另一边,则是白战十五岁的长子白念玉。少年身量已初具规模,继承了父母优秀的骨相,眉目清俊,气质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他穿着蓬莱外门弟子的简洁服饰,安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地扫过长辈。

最后落在父母身上,眼神里没有少年人常见的跳脱,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了然。

对父亲抱着母亲行走,对父母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亲昵,他早已司空见惯。

随着掌门与真人驾起遁光,化作几道流虹消失在暮霭笼罩的群峰深处,问道台上的人群也如潮水般散开。

各峰执事弟子有条不紊地引导着前来参加大会、有幸留下的少年少女们,沿着蜿蜒的石阶,前往早已安排好的客院歇息。

很快,精致的食盒便由杂役弟子送到每个人的房内,安抚他们初入仙门的兴奋与疲惫。

而白战一家,则踏上了通往涤尘居的林间小道。这条小路铺着光滑的青石板。

两旁是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古木,枝桠虬结,在暮色中投下浓重的、不断延伸变幻的阴影。

晚风穿过林隙,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草木气息和泥土芬芳,轻轻拂过脸颊,吹散了白日喧嚣残留的燥热。

林间归巢的灵鸟发出几声清脆短促的啼鸣,更添幽静。

楚言和白念玉依旧一左一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跟在后面。

浮春则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安静地跟在拓跋玉身后,步履轻盈。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道路渐趋平缓。一直安分依偎在丈夫怀中的拓跋玉,忽然动了动。

她抬起头,望向白战线条分明的下颌,以及那双映着暮色却依旧明亮的眼睛。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眉宇间凝聚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心神高度集中主持大典一整日后留下的痕迹。

她的心尖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夫君……”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水一样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坚持。

玉手轻轻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回涤尘居。”

她的目光里满是心疼,“你今日……太累了。”

白战低头,对上妻子那双盛满关切与爱意的眼眸。她眼底的青色和眉梢的倦意,同样让他心疼。

他当然知道她的心意。然而,回应拓跋玉的,不是顺从的放下,反而是他环抱着她的双臂,更加稳固而坚定地收紧了些许。

他甚至极其熟稔地调整了一下托着她腿弯和后背的力道,让这个对常人而言极为吃力的“公主抱”姿势,变得更加安稳舒适。

拓跋玉高隆的腹部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胎儿的轻微动静。

“累?” 白战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那双总是沉稳持重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独属于爱妻的、明亮又带点坏心的光芒。

他甚至故意地,借着调整姿势的时机,将臂弯中的人儿轻轻往上、又稳稳地掂了一掂。

“啊!” 这突如其来的小幅度腾空感,让拓跋玉瞬间惊呼出声,心脏猛地一跳。

孕期的身体本就重心不稳,这小小的惊吓让她几乎是本能地、双臂猛地收紧。

紧紧环抱住白战的脖颈,脸颊也下意识地埋进他温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哈哈哈……” 白战愉悦而低沉的笑声,像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林间幽静的小道上荡漾开来,惊起了不远处灌木丛中几只夜栖的山雀。

他感受着妻子依赖的拥抱和颈间温热的呼吸,一天的疲惫似乎都被这笑声驱散了不少。“胆子这么小?”

他低头,用下颌蹭了蹭妻子柔软的发顶,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宠溺和得意,“放心……有为夫在,便是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你分毫,更别说摔下去了。抱着你,比练一套‘破云枪诀’还轻松。”

他步履依旧稳健如山岳,抱着一个人,却犹如只是拈着一片羽毛。

这亲昵又带着小小恶作剧的一幕,清晰地落在后面跟随的三人眼中。

侍女浮春连忙低下头,紧紧抿住嘴唇,肩膀却忍不住可疑地轻轻耸动。

显然是拼尽全力才将那几乎要溢出的笑意憋了回去,脸颊都微微泛红。

她心中暗道:“主上真是……总爱这般逗弄夫人。”

随即,她眼角的余光又不自觉地飘向远处早已不见人影的重阳子离开的方向。

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那点笑意便淡了下去。

侍卫楚言,这位面容刚毅、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汉子,此刻也微微侧过脸。

视线投向道旁一株虬枝盘结的老松树皮,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显然也是在辛苦地压抑着笑意。

他深知主上的脾性,对主人夫妇这般恩爱早已见惯,但每次看到素来威严持重的主上在夫人面前流露出这般少年气的顽皮,仍觉有趣。

而十五岁的少年白念玉,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父母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揶揄的表情。

仿佛眼前这幅父亲抱着母亲、母亲搂着父亲撒娇的景象,是这林间暮色里再寻常不过的一道风景。

他甚至还有闲心,伸手精准地捉住了道旁石缝里飞起的一只闪着微弱萤光的草灵虫,看了看,又轻轻地松开手任其飞走。

他早已习惯了父母之间这种旁若无人的亲昵,这对他而言,就是家的模样,是涤尘居最温暖的底色。

暮色四合,最后一点挣扎的天光终于被深蓝近墨的夜幕彻底吞噬殆尽。

一轮皎洁的月牙,薄得仿佛玉匠失手刮下的冰片,悄然攀上远处云梦山锯齿般的峰线,将清冷如霜的光辉无声洒落。

这光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四周虬枝盘结的古木影子拉扯得更加扭曲、冗长。

重重叠叠地泼洒在青石板小径和两侧幽深的草丛上,如同蛰伏的巨兽投下的、蠢蠢欲动的爪牙。

林间的风失了白日的温煦,变得沁骨冰凉,带着深秋山野特有的、混合着腐叶、湿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草木辛辣气息。

它不再是轻拂,而是贴着地皮盘旋,时而尖啸着掠过树梢,搅动一片压抑的、好像窃窃私语的沙沙声。

时而沉入低处,在乱石与灌木的缝隙间呜咽徘徊,如同地底传来的幽怨叹息。

这风声,是这片古老山林在夜色中唯一的、持续的背景低吟。

这低吟并非唯一的声响。更深处,云梦山广袤无垠的原始丛林腹地,属于那些未曾开化灵智的古老住民的声音开始主宰黑夜。

近处,是此起彼伏、永无休止的虫鸣。它们不再是夏日的聒噪合唱,而是变得细碎、尖锐、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穿透力。

石缝里蛩音如针,草窠中螽斯振翅似裂帛,树冠层隐匿的怪虫发出断续的、恰如在啃噬木心的“咔哒”声。

这些声音密密麻麻,交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网,笼罩着这方小小的、被人类开辟出的净土边缘。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偶尔从极遥远处、那月光也无法穿透的、浓得化不开的原始黑暗深处,骤然炸响的吼叫!

那声音沉闷如滚雷碾过地脉,又带着岩石崩裂般的粗粝质感,穿透重重山峦与密林的阻隔,蛮横地撞入耳膜。

有时是悠长而孤高的狼嗥,凄厉地划破夜空,尾音拖曳着无尽的苍凉与饥饿感。

有时则是短促、暴戾的咆哮,充满了领地被侵犯的愤怒与纯粹兽性的威慑,分不清是熊的怒嚎还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低吼。

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间反复回荡、碰撞、叠加,每一次响起,都像是在寂静的深潭中投入巨石,激起的不仅是声浪,更是人心底最原始的、对无边黑暗与未知掠食者的深深恐惧。

白战抱着拓跋玉,步履依然沉稳,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在这诡谲的声浪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宽阔的胸膛是拓跋玉此刻唯一的依靠。当又一声格外低沉、仿佛贴着地面传导而来的、带着血腥气的兽吼毫无征兆地从西面山坳方向隆隆传来时,怀中的娇躯猛地一颤。

拓跋玉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像受惊的小鹿。

她原本放松搭在白战肩背上的双手骤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紧紧攥住了他肩头的衣料。

高隆的孕腹本能地向内收缩,整个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如同冻住一般。

她下意识地将脸颊更深地、几乎完全埋进白战温热的颈窝,仿佛要隔绝掉外界一切可怕的声音,寻求那熟悉气息的庇护。

呼吸也变得短促而凌乱,温热的气息急促地喷在白战的锁骨处。

那双盛满温柔的眼眸此刻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翅般剧烈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这不仅仅是单纯的惊吓,孕期被放大的敏感神经,让她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黑暗密林中。

闪烁的、贪婪的兽瞳,感受到那腥臭的鼻息,那沉重的、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对腹中脆弱生命的担忧,更是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化作冰冷的丝线缠绕上她的心脏。

白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在拓跋玉身体骤然紧绷缩入他怀中的那一刹那。

环抱着她的双臂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瞬间收束得更稳、更紧,形成一个绝对安全的牢笼。

他坚实的胸膛肌肉微微绷起,稳稳地承接住她所有的重量和惊惶。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腹中胎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而微微躁动了一下。

“不怕。” 低沉而浑厚的声音贴着拓跋玉的耳廓响起,带着令人心安的魔力,像投入沸水中的定海神针,“隔着十万八千里呢,畜生过不来。”

他的语气笃定无比,没有丝毫虚张声势。说话间,他微微侧头,线条刚硬的下颌轻轻蹭了蹭妻子柔软的发顶,传递着无声的抚慰。

同时,他那双在夜色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已瞬间扫向兽吼传来的西方黑暗深处。

瞳孔深处,一丝极淡的、凡人无法察觉的金芒一闪而逝,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去,精准地掠过那一片区域。

山势、林木、溪涧、岩石的轮廓,乃至几只被吼声惊飞的夜鸟轨迹,都在他识海中清晰映现。

没有异常强大的气息,没有迫近的危险源。那头咆哮的野兽,确实远在安全距离之外,只是在宣泄着它们亘古不变的野性。

确认了这一点,他紧绷的肩背肌肉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线。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带着一阵急促的细碎脚步声,几乎是擦着抱在一起的两人身侧,猛地向前窜去。

是浮春。她显然也被刚才那一声近在咫尺般的兽吼吓得不轻,甚至可能更甚。

那张原本在月光下略显红润的小脸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惧的灰白。

平日里低垂温顺的眼眸瞪得溜圆,瞳孔里映着摇曳的树影,充满了未散的惊恐。

她的呼吸比拓跋玉更为紊乱,胸口剧烈起伏着。在拓跋玉受惊缩入白战怀中的同时,恐惧恰如冰冷的藤蔓瞬间攫住了浮春的心神。

也许是想尽快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无边黑暗和恐怖声响。

又或许是白日里重阳子那欲言又止的目光和深藏的心事让她本就心绪不宁、脆弱不堪,此刻的惊惧便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甚至没等楚言上前,也顾不上任何礼仪,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踉跄着扑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安全庇护的涤尘居院门。

“吱呀——嘎——”

生涩而刺耳的门轴转动声,在这风声、虫鸣、兽吼交织的诡异寂静中骤然响起,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一种紧张感。

浮春用尽了力气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门扉洞开,里面是更深邃的、暂时无法看清的庭院黑暗。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没有丝毫犹豫,纤细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进了那片黑暗之中,瞬间被门内的阴影吞没。

只留下那扇被粗暴推开的院门,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着,发出低沉的呜咽。

白战的目光从西方收回,落在洞开的院门和消失在门内的浮春背影上。

英挺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随即了然。他并未因浮春的失礼抢先而有丝毫愠怒,反而在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与包容的温和。

他当然知道浮春素来胆子不大,这云梦山深处的夜,这原始野性的兽吼。

对于她这样一个未曾修习高深道法、心思又细腻敏感的姑娘家来说,确实如同置身鬼蜮。

尤其是在这荒僻清冷之地……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抱着拓跋玉的手臂再次紧了紧,传递着无声的安抚,仿佛在说:你看,连浮春都吓成这样了。

侍卫楚言,这位如同磐石般沉默的汉子,在浮春突然冲出的瞬间,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便已骤然握紧,指节凸起。

他锐利的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浮春的动作轨迹,确认其目标只是院门并无威胁后,紧绷的肌肉才缓缓松弛,按刀的手指也松开了。

但他的目光并未松懈,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摇曳的树影和黑暗的角落,双耳微微颤动,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异响。他像一头忠实的獒犬,守护在主人侧翼。

而十五岁的少年,静静地站在父亲身后几步之遥。月光洒在他清俊而略显稚嫩的脸上,映出一片超越年龄的沉静。

他目睹了母亲受惊缩入父亲怀中的依赖,看到了浮春姑姑惊慌失措冲进院门的狼狈,也感受到了父亲那瞬间绷紧又放松的臂膀力量。

他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嘲笑,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观察。那双与父亲肖似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对母亲状况的关切,但更多的是对父亲强大庇护力量的绝对信任。

他甚至没有像楚言那样提高警惕,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目光投向院门内那片浮春消失的黑暗,似乎在确认她是否无恙,又似乎只是在思考着什么。

山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少年的身影在清冷的月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有着一种奇异的、不动如山的定力。

涤尘居的院门洞开着,像一个沉默的邀请,也像是吞噬了浮春惊惧的巨口。

门内是熟悉的、即将被灯火点亮的家,门外,是月光清冷、树影森森、兽吼隐隐、依旧笼罩在无边原始夜色中的云梦群山。

白战抱着怀中余悸未消、依旧紧紧依偎着他的妻子,迎着那门内的黑暗,也迎着门内即将升起的温暖灯火,迈开了脚步。

楚言紧随其后,白念玉也默默跟上。那扇被浮春仓皇推开的门,成为了隔绝恐惧与安宁的最后一道界限,此刻正等待着他们跨过。

三人踏着青石板小径,穿过寂静的小院。冬夜的寒风如刀,卷起枯叶旋舞,月光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将涤尘居的檐角勾勒成一幅水墨剪影。

白战怀中的拓跋玉,身子轻颤着,裹在厚厚的狐裘里,脸色苍白如纸。

白战心急如焚。楚言和白念玉紧随其后,二人眼中满是担忧。

小院里,桂枝在风中低语,露水的痕迹斑驳了石阶,每一步都踏碎了夜的沉寂。

他们跨进涤尘居,暖黄的烛光从门缝泄出,却驱不散屋内的寒意。

白战未作停留,径直穿过雕花屏风,进入卧房。屏风上绘着山水孤鹤,在摇曳的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映衬着他急促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