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寒,片风!”那两个名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楚言所有的侥幸。
那是去年因触怒主上而被发配到北方极寒之地——狼族世代守护的、位于万丈雪山之巅、终年冰封不化的绝域哨所的倒霉蛋!
据说那里只有呼啸的罡风、噬骨的严寒、凶残的雪狼和永恒的孤寂。
光是想象那种滴水成冰、呵气成霜、连灵魂都要被冻僵的酷寒之境,楚言就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楚言猛地打了个激灵,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比地上铺的霜还要白上几分。
他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腰背,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的后襟,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连忙躬身,双手死死扣住托盘的边缘稳住身形,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干涩:
“主…主上息怒!属下万万不敢!属下只是…只是忧心主上!您…您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属下想着夫人这边暂时安稳,特意让浮春去厨房熬了暖胃的粥和汤,还有一点小菜,给主上送来…恳请主上多少先用些…也好…也好有力气照看夫人…”
他语速极快,几乎是用一口气吐了出来,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慌乱地瞟向桌上的食物,又飞快地垂下,不敢再与白战那冰寒刺骨的目光对视。
白战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楚言身上刮过,将他那份发自内心的惶恐和担忧看得一清二楚。
室内令人窒息的威压感,随着楚言这番急切的解释,似乎略微松动了一丝缝隙。
白战眉宇间那道深刻的“川”字纹路,几不可察地舒展了极其细微的一点点。
他当然记得楚言的忠心,也明白这小子只是一根筋地担心自己。
那句“作伴狼族”的威胁,不过是他此刻神经紧绷、疲惫至极又被贸然打扰时,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恫吓。
真要处置楚言?此刻他身边根本离不开这样得力且忠心耿耿的护卫。尤其是在玉儿重伤、强敌环伺的当下。
“放着吧。” 白战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那股冻彻骨髓的寒意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浓浓的倦怠。
他挥了挥手,动作间牵扯到肩背某处未愈的暗伤,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
楚言如蒙大赦,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回肚子里。
后背的冷汗被屋内的微暖一烘,反而激起一阵寒意,让他又哆嗦了一下。
他丝毫不敢耽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将托盘上的食物一一摆放整齐。
揭开炖盅的盖子,让鸡汤和参汤的浓郁香气更充分地飘散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双象牙镶银的筷子,整整齐齐摆在粥碗旁边。
“主上,您…您趁热用…属下告退!” 楚言几乎是屏着呼吸说完这句话,然后不等白战再有任何表示。
身影倏地一闪,快得像一道被疾风吹散的青烟,瞬间就消失在内室门外。
还极其轻巧地带上了门扉,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门轴转动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食物香气和他那惊魂未定的气息。
白战站在原地,听着那仓皇逃窜的脚步声消失在庭院的风声里。
良久,紧绷的嘴角才极其微弱地向上勾了一下,牵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无奈和一丝疲惫的弧度。
这个二愣子……吓唬他的效果,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好。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把楚言发配到那鸟不生蛋的雪山绝域去受苦,那小子身手不错,性子耿直忠诚,留着还有大用。
只是他那毛毛躁躁、总是欠点分寸感的性子,偶尔也需要用这样雷霆手段震慑一下,免得忘了规矩惊扰了玉儿休养。
他踱步到八仙桌前。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温暖而诱人。
一天一夜的神经高度紧绷、失而复得的巨大情绪冲击,以及耗尽法力为妻子疗伤护持,早已将他的体力与精力压榨到了极限。
疲惫如同沉重湿透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四肢百骸,深入骨髓。
此刻闻到这人间烟火的气息,腹中的饥饿感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发出沉闷的鸣响。
他撩起衣袍下摆,在桌旁的红木鼓凳上坐下。凳子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中衣传来,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一瞬。
他端起那碗熬得浓稠、米粒几乎化开的白粥,粥面凝着一层细腻的米油,热气腾腾。
白战用勺子缓缓搅动了几下,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温润软糯的米粥滑入喉咙,带着谷物最朴素的甘甜,一股暖流瞬间从胃部升起,向冰冷的四肢蔓延开去,驱散了几分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感觉,像是干涸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场微雨。
他夹起一片酱褐色的牛肉。肉片切得薄如蝉翼,纹理分明,酱香浓郁,入口咸鲜韧嫩,带着恰到好处的嚼劲。
他又逐一尝了尝那几碟小菜:脆嫩的醋溜白菜心带着清爽的酸味,开胃解腻。
腌渍得恰到好处的酱黄瓜丁咸香爽口;一小碟琥珀色的松仁玉米散发着清甜。
一盅温补的参汤则被他慢慢喝尽,一股温煦的热力从小腹升起,仿佛给冰冷的躯壳注入了些许活力。
最后,他端起另一盅浓香四溢的鸡汤,撇去表面的浮油,目光随即落在沉睡的妻子苍白的脸上。
?他轻推开身下的老榆木方凳,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烛影在八仙桌的漆面上摇晃。
行至床边坐下,床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一声疲惫的叹息。
左手穿过妻子颈后,右手托住她的膝弯——那身子轻得如同秋日枝头最后一片枯叶。
他将她揽进臂弯,指尖陷进绒毯的柔软里,却清晰感受到她肩胛骨的嶙峋轮廓。?
?低头含住一口温热的鸡汤,舌尖先尝到姜丝煨出的辛香。
他俯身贴近妻子,鼻息拂动她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
用唇瓣轻启她干燥的双唇,抵开微合的齿关,温润的汤汁便如初春融雪般缓缓渡入。
他喉结滚动,同步牵引着她的吞咽节奏,直到感觉到怀中人喉间传来细微的颤动。
一缕金黄色的汤汁顺着她唇角滑落,他立刻用指腹拭去,那触感像拂过被晨露浸润的花瓣。?
窗外,寒风瑟瑟,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室内,烛光摇曳,映照着他温柔的脸庞。
他一口一口地将鸡汤喂给妻子。当汤盅终于见底,盅壁上挂着几道半凝固的油痕。
他的嘴唇下意识在妻子干裂的唇瓣停留片刻,像在确认残留的温度。
几秒后缓缓直起身,指腹擦过她沁汗的眉间,将那缕贴在颈侧的湿发小心拨开。
乌木筷伸进冷却的汤底时,搅起细小的油脂凝块。筷尖挑起一块鸡肉,炖透的皮肉簌簌抖落着胶质。
琥珀色汤汁沿肌肉纹理滴回盅里,在烛光下溅出微小的光点。
送入口中,皮肉立刻在舌尖分离,骨头滑溜溜地脱出来。
他含住那截软骨慢慢咀嚼,桂皮与老姜的香气从齿缝渗出。
随吞咽滑入食道——这迟来的暖意顺着胃袋扩散,比喂汤时更清晰,更扎实,像冬夜里突然裹紧的厚毛毯。
食物带来的暖意和饱足感,好似温柔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和极度疲惫的身体。
当最后一个碟子被推开时,一股沉重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困倦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白战满足地、却又无比沉重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角甚至因为这深切的倦意而挤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不行,不能就这么睡。他身上还残留着山林间的尘垢、干涸的血迹和冷汗混合的味道,就这样靠近玉儿,肯定会熏到她。
他撑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脚下竟微微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桌沿才稳住。
再次走进净室。这一次,他没有用法术,冰冷刺骨的山泉水“哗啦啦”地涌出,砸在青石砌成的池壁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迅速脱下被汗水和血污浸染得几乎僵硬的中衣,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
几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血口子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被冷水一激,立刻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他咬着牙,掬起冰冷的泉水,一遍遍用力地冲洗着身体,冰冷的水流冲刷过伤口。
带走污垢的同时也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锐痛,却也奇异地将最后一丝昏沉彻底驱散,让麻木的神经重新变得清晰锐利。
冰冷的水流滑过他紧绷的肌理,滑过那些狰狞的新旧伤疤。
他低着头,任由水流冲击着宽阔的脊背,水珠沿着他深刻如刀刻的脊椎沟壑滚落。
他闭上眼,山林中的搜寻、怀中妻子冰冷僵硬的身体触感……那些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闪现。
他猛地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强行将这些念头压下:“玉儿还在,她还活着,就在隔壁的床上,需要他的守护,这就够了。”
大约半刻钟不到,他便结束了这场近乎自虐的冷水浴。
擦干身体后,他赤着上身走出净室,只在腰间围着一条干爽的布巾。
回到内室后,他没有立刻穿上衣服,而是径直走到床边,俯身凝视了妻子片刻。
拓跋玉依旧沉睡,呼吸微弱但平稳,苍白的小脸在烛光下有种脆弱的安详。
白战修长有力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她冰凉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让他紧绷的心弦又松了一分。
接着,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团温和而明亮、如晨曦般的橘红色火焰凭空燃起。
跳跃在他掌心上方寸许的地方,散发出温暖却不灼人的热力。
他将手掌靠近自己濡湿的头发,缓缓移动。那火焰仿佛有生命般,温柔地舔舐着每一缕发丝,水汽迅速蒸腾而起,化作袅袅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橘红的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柔和了原本的冷硬,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埋的、无法言喻的疲惫。
几缕未完全干透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落额前,带着火焰烘烤后特有的、干燥温暖的气息。
很快,头发便干透了,蓬松而柔软地垂在肩头。白战走到衣橱前,取出一套干净的棉质睡袍穿上。
再也熬不住那如同深海漩涡般将他疯狂拖拽的困倦。没有丝毫犹豫,掀开床榻外侧那床厚实温暖的锦被一角,俯身钻了进去。
被褥内尚带着妻子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兰草熏香和药味,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拓跋玉冰凉柔软的身体揽入自己宽阔而温热的怀中,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琉璃。
手臂绕过她的颈后,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则无比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呵护,轻轻覆盖在她因怀孕七个月而高高隆起的肚腹上。
掌心下,是妻子腹中那个顽强跳动的小生命。隔着薄薄的寝衣和肚皮。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柔软的弧度,甚至能隐约察觉到胎儿微弱而有力的胎动。
一下,又一下,像是回应着父亲的触摸,又像是宣告着生命不屈的力量。
这鲜活的生命搏动,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锚点,牢牢地系住了白战那颗饱经忧患、几乎要被疲惫和恐惧撕裂的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欣慰、沉沉的后怕以及深沉疲倦的巨大安心感,像温暖的潮汐,彻底淹没了他紧绷的神经。
这安心感沉重如山,瞬间压垮了白战强撑的意志。他低下头,在拓跋玉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柔、带着无尽怜惜的吻。
之后,将脸埋在妻子散发着清冷气息的颈窝处,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气息。
几乎是下一秒,沉重的眼皮便再也支撑不住,深深阖拢。
如影随形的黑暗温柔地拥抱了他,将白战迅速拖入无梦的、深沉的睡眠之中。
那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也终于在这一刻,极其缓慢地、彻底地舒展开来。
臂弯中的妻子,掌心下的生命,是他此刻唯一也是全部的慰藉与依靠。
粗重而均匀的呼吸声,很快便取代了房中所有的细微声响,成为这片寂静空间里最安稳的韵律。
?窗外,夜色阑珊。?
北风似乎小了些,依旧在枯枝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清冷的月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吝啬地透下些许惨淡的微光,勉强勾勒出院落模糊的轮廓和高墙上枯藤的影子。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庭院深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雀短促而凄清的啾鸣,孤单地回荡在寒冷的夜风中,更添几分萧瑟与苍凉。
?外间,楚言、浮春与白念玉三人围坐在一张不大的圆桌旁,正沉默地用着简单的晚食。
桌上摆着几样家常菜肴:一盘清炒的时蔬,一碗蒸得嫩滑的鸡蛋羹,一碟酱瓜,还有半锅楚言端回来的、给主上剩下的白粥,此刻也被他们分食着。
气氛凝重如同铅块。谁都没有说话,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
只剩下碗筷偶尔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三人各自咀嚼吞咽的细微声音。
楚言显然还沉浸在刚才被主上威吓的余悸中。他捧着手里的粗瓷大碗,埋头大口扒拉着碗里的粥。
咀嚼的动作显得有些机械和用力,仿佛要把那点残余的恐惧随着食物一起咽下肚去。
眼神还有些飘忽,偶尔会不受控制地瞟向内室紧闭的房门。
浮春则吃得慢条斯理。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和疲惫,眼下的青黑比白天更深了。
她小心地夹起一点蔬菜,又用勺子舀了些蛋羹拌在粥里,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间带着侍女特有的细致和规矩。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一旁沉默的少年。
白念玉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却显得有些僵硬。
他低着头,几乎只盯着自己面前那一小碗粥和几根酱瓜,吃得心不在焉。
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拿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母亲重伤昏迷、父亲疲惫欲死的样子,以及昨夜山林中那无尽的黑暗和恐惧,像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年轻的心头。
食物的味道对他来说如同嚼蜡,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
少年眉宇间那份过早承受的沉重,看得浮春心中一阵揪痛。
一顿压抑的晚食,在沉默中草草结束。
浮春默默地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楚言也放下碗,习惯性地想帮忙,却被浮春用眼神制止了。
她低声说:“楚大哥,你和少主先歇着,我来收拾。”
楚言点点头,也没坚持。他走到外厅靠墙摆放的一张宽大圈椅旁坐下。
这张圈椅是由硬木制成,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垫,是守夜人常坐的位置。
他从腰间解下佩刀,轻轻地放在伸手可及的地上,身体向后靠去。
长长地、沉重地舒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满身的疲惫和紧绷都吐出来。
他闭上眼睛,抬手用力揉捏着胀痛的额角。
浮春动作麻利地收拾好桌面,将碗碟叠放回厨房角落的木盆里,准备天亮再洗,又用干净的抹布仔细擦净了桌面。
三人开始轮流去院外的小隔间擦洗。
所谓的“小隔间”,是在主屋耳房外侧临时搭建的一个狭小空间,放置着一个大浴桶和洗漱用品,平日里仆役们使用。
寒风凛冽,穿过庭院,刀子般刮在裸露的皮肤上。
楚言最先出去,步履匆匆,很快就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发梢沾着细小的水珠,显然只是胡乱地用冰冷的帕子擦洗了一把脸和脖颈。
然后是白念玉。少年沉默地走出去,回来时脸色冻得更青了,嘴唇紧抿着,默默走到一张铺着薄垫的罗汉榻旁坐下,蜷起了身体。
浮春反手合拢门扇时,铜门栓咔嗒一声咬进凹槽。她鬓角濡湿的几绺头发贴在太阳穴上,水痕沿着颌骨滑至锁骨,在粗布衣领晕出深灰的圆点。
夜已深到骨子里,子时的更漏仿佛沉入水底,再无声息。
拓跋玉于混沌中挣开眼皮,无边的死寂兜头罩下,沉重得如同深水。
她像一条被抛回岸上的鱼,周身感官迟钝地苏醒,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光,而是一种奇异的束缚——温热,结实,不容挣脱。
她迟缓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聚焦,这才看清,竟是一条男人的手臂,紧紧箍在自己腰际。
是夫君,白战。他侧卧着,将她全然笼在怀里,头颅就抵在她颈窝旁。
沉睡的面容透出抹不去的倦怠,眉峰微蹙,下颌新生的胡茬带着粗粝的质感,刮蹭着她鬓边细碎的绒毛,带来一丝微弱却实在的痒。
呼吸绵长温热,一阵阵拂过她冰凉的耳廓,犹如春风吹过霜冻的河面。
是他。千真万确,是他。这念头像一道惊雷,骤然劈开她脑海中的混沌迷雾。
“唔……”一声短促而破碎的呜咽,猝不及防地从她干涸的唇间溢出。
拓跋玉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试图堵住那汹涌而至的酸楚,可指缝里滚烫的液体已决堤而出。
无声的泪水先于意识,在脸颊上蜿蜒出两道冰凉湿痕,随即是压抑不住的抽噎。
肩膀剧烈地耸动,撞进他坚实的胸膛,又怕惊醒他似的,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将那翻江倒海的呜咽死死堵回喉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