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正踮脚张望的小弟子吓得一哆嗦,只见这位素来以骄矜闻名的师姐慵懒支颐,云锦袖口滑落半截,露出腕骨上盘旋的赤蛇刺青——那是楼家血脉的烙印。
“乡巴佬挤破头就为看这点皮毛?”她眼尾扫过人群,像看蝼蚁碾过腐叶,“不过是大师兄的冰山一角...”
(时间回溯):百年前。
蓬莱仙岛收徒大典这日,灵雾浓得化不开。
楼心月立在测灵碑前,腰间悬着的青铜兽首铃突然震颤如癫。
她猛抬头,只见雾海中浮出一道雪色身影,少年广袖被风卷得猎猎作响,发间却缠着根褪色的红绳——正是西海龙族秘宝“缚灵绦”。
“叮铃...”兽首铃竟自发出呜咽。楼心月掌心发烫,先祖驯服百兽的记忆碎片在脑内翻涌:那是龙息!纯正得令万兽战栗的远古龙息!
她鬼使神差跟上去,见他被个蓝袍青年拽进人群:“敖烈表弟!东海送来的鲛绡纱全在这儿了,够你扮十年凡人!”
少年耳尖泛红,一把捂住对方嚷嚷的嘴:“说了叫龙隐!”
转身时袖口翻飞,龙涎香混着海风气息扑了楼心月满襟。
楼心月开始织网。
每逢朔月,她便在龙隐必经的洗剑池撒下岩骨粉。
这种产自楼家禁地的矿石蕴含凶兽煞气,能诱龙族鳞片逆张。
果然第七日黄昏,池畔传来压抑闷哼——龙隐后背浮起片片银鳞,正随呼吸翕张渗出血珠。
“师兄可是练功岔了气?”楼心月从凤凰木后转出,指尖托着冰玉盒,“此乃昆仑雪蟾膏...”
话音未落,少年仓惶退后,血珠顺着脊线滚落池中。水面霎时浮起百尾银鱼,发疯般争食龙血。
当晚她跪在兽冢前受罚。先祖残魂在石壁咆哮:“岩骨粉蚀鳞如刮骨!楼家驭万兽不虐灵!”
鞭影抽得她后背皮开肉绽,可脑海里全是龙隐染血的锁骨。
及笄宴那夜,楼心月拆了腕上赤蛇银镯。蛇瞳镶嵌的离火石坠入酒壶时,整座邀月阁漫开桃色烟岚——这是楼家媚术“千娇引”。
龙隐推门便撞见满地蹒跚的玉兔精。粉雾黏上他袍角瞬间凝成红绳,将他拽向鲛绡帐深处。帐中楼心月只罩件金丝牡丹肚兜,肩头停着三只寻香蝶:“龙隐哥哥...”
她染着蔻丹的脚趾蹭过他小腿,“西海龙宫有我楼家三百兽使,你逃不掉的...”
少年突然闷哼跪地。金绳深勒进皮肉处浮现金鳞,龙血顺着肌肤淌下,竟将红绳灼得滋滋作响。
“宁断龙骨...不污逆鳞...”他每说一字便呕出口血,脊骨在皮肤下凸成刀刃形状。
楼心月怔怔看着满地龙血烧穿白玉砖。恍惚间听到窗外传来敖乙的怒喝,整扇檀木窗轰然炸裂!
龙隐化作银龙遁向东海那日,楼家万兽令刺破苍穹。
九头鸟俯冲掀翻云舟时,楼心月正立在鸟首抚弄耳坠。那对用龙隐血痂炼化的赤珠灼得她耳骨发烫:“你逃回西海又如何?”
她笑看银龙在雷云中翻滚,“凡沾过岩骨粉的龙,万里之内皆可追——”
龙啸震碎了她尾音。银龙竟调头直扑而来,爪风撕裂她半边衣袖。漫天血雨中,楼心月看见他剜下块逆鳞掷向深海。鳞片坠海刹那,西海漩涡骤起滔天巨浪,将追击的凶兽尽数吞没。
“断鳞...绝念...”龙吟随暴雨灌入她耳中。楼心月踉跄跪倒,腕间蛇纹滚烫如烙铁——那是龙族最狠的毒誓,自毁逆鳞者,永世不归故渊。
(现实中):膳堂浮空灯投下的暖光里,白战正俯身替拓跋玉揩去唇边汤渍。
拓跋玉仰头笑着说了句什么,白战冷冽的眉峰霎时融成春水,指尖金芒流转间,竟凝了朵西海绝迹的龙绡花簪在她鸦青鬓边。
“喀嚓!”
玉筷碎屑刺进楼心月掌心。血珠沿着赤蛇刺青的蛇信滴落,在檀木案上蚀出青烟。
邻座弟子惊恐后撤时撞翻汤碗,滚烫的汤汁泼向她裙摆——却在触及纱料的刹那冻结成冰晶!
满堂死寂中,楼心月眼底腾起滔天血雾。
她看见百年前敖烈剜鳞断角的血雨漫天,看见自己跪在兽冢鞭痕纵横的后背。
最后却定格在眼前:拓跋玉颈间那粒胭脂痣,正随着龙绡花的光晕微微起伏,像在嘲弄她剖心挖肝都求不得的龙族真心。
“凭什么呢...”喉间滚出蛇嘶般的呢喃。
这凡人村姑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此刻却将西海至宝随意簪在油腻鬓发间。
而她楼心月苦修驭兽秘术百年,甚至炼化了敖烈断鳞时溅在她心口的血痂,却只换来他剜鳞绝誓时那句:“逆鳞可断,此心不移——移则永坠无间!”
膳堂悬灯忽然齐齐暗灭。
当众人惊惶燃起灵火符时,只见楼心月案前凝结的冰晶汤渍里,赫然映出双竖瞳蛇眼。
离她最近的弟子踉跄栽倒。“妖…妖怪啊!”栽倒的弟子嘶嚎划破死寂。
楼心月案前冰晶汤渍急速蔓延,冻住惊逃者的靴底,冰层里游动的蛇瞳已膨胀至拳头大小。?
“?闭眼!?”
白战鎏金竖瞳裂作刀锋,他将拓跋玉的头按进怀里,左手结印震碎扑来的冰蛇。
袖中凋零的龙绡花瓣突然倒旋,点点残瓣在拓跋玉腹前三寸绽开龙鳞状光纹,交织成半透明金盾。
飞溅的冰渣撞上金盾瞬间,竟发出万千毒蛇啃噬铁甲的锐响——被弹开的碎冰化作墨绿色毒烟,嘶嘶蒸腾着蚀穿了周围青玉地砖。
青玉地砖裂痕如蛛网漫延时,重阳子广袖翻云掠过食案。泼洒的杏仁茶凝成白鹤虚影,鹤唳声压住满堂骚乱。
“师兄,你先带嫂子与三位小友先走,这里交由我善后。”
他拂尘柄轻点白战肩井穴,玄门清气注入拓跋玉隆起的腹中,胎元璧蓝光骤稳。
楼心月裙下倏地探出赤蛇残影,毒信直噬拓跋玉足踝!
重阳子腕间铜钱剑铮鸣出鞘,剑穗系着的逆鳞封金符荡开波纹,逼得蛇影嘶嘶溃散。
“从东角门走。”重阳子甩出八卦镜悬于膳堂梁上,镜光罩住楼心月狰狞面孔。白战托紧怀中人疾退。
檐外惊雷劈亮天幕时,白战已将妻子裹进玄狐氅。蓬莱护岛大阵感应龙息,青石板道浮起螭纹,载着众人滑向涤尘居。
楼心月发间金步摇突然炸裂!三百颗珍珠滚落卦镜光阵,每颗都映出她百年前剜鳞的画面。
“不——”尖啸声中,重阳子剑指抹过镜面。所有影像倏忽扭曲成古篆判词:“妒煞蚀心,永堕蛇窟。”
趁这光影迸裂的瞬息,楼心月残影晃动,已借幻术遁走。? 重阳子却只负手而立,眸光沉沉,未有追意。
子时更漏声渗过涤尘居的鲛绡帐时,楼心月正用骨梳碾碎第十三条情蛊。
铜镜映出暖阁内刺目画面:白战宽大的手掌覆在拓跋玉微隆的小腹上,龙族金辉顺着孕妇淡青的经脉流淌——竟是西海龙族的秘术在护佑凡胎!
“百载修行不如蝼蚁承欢...”楼心月咬破的舌尖血,滴在腕间赤蛇刺青上。
楼心月指尖掐着幻形诀贴在隆起的小腹上,冰蚕丝肚兜下蠕动的却是青紫蛊虫。
她凝视镜中拓跋玉纯良的杏眼——那是用北海龙宫寒渊冰晶炼化的假瞳。
“凡胎也配冠龙妃之名?”蛊虫随她冷笑弓起背脊,在幻化的肌肤下顶出尖锐凸起。
涤尘居雕花门被推开时,她立刻蜷进锦被呻吟:“夫君...腿又抽筋了...”声音裹着蜜糖般的颤音。
白战玄色寝衣领口微敞,锁骨上一道旧鳞痕在烛光中闪了闪。
他俯身托她后腰的刹那,楼心月故意让蛊虫在皮下窜动,逼真地抽搐起来。
“玉儿忍忍。”白战掌心腾起金雾按向她小腿,龙族至阳之气灼得蛊虫发狂撕咬。
楼心月痛极却只能极力忍住——这傻子还在给仇敌暖胎!
“夫君,今夜的月色甚美,玉儿想去庭院中瞧瞧。”
‘拓跋玉’依偎着白战的颈项,娇声呢喃。
白战轻刮她的鼻尖,柔声启唇:“好,好,都依你,我的公主殿下。”
院中月光被‘拓跋玉’袖底飘出的蜃粉染成诡紫色。
当白战抱着她陷进躺椅时,垂丝海棠突然疯长,花蕊里钻出肉眼难辨的荧蛊,扑向楚言刚奉上的雪顶含翠。
“玉儿想听你讲蓬莱...”她仰头蹭他喉结,暗将舌尖含着的鲛人泪碾碎。
异香弥漫中,白战眼神恍惚起来:“那年冬考...我化龙身盘在测灵柱顶...”
故事里漫天飞雪,院中的浮春突然打翻茶盘!
滚水泼在‘拓跋玉’脚背幻化的皮肤上,竟发出烙铁淬冰的“滋”声。
白战倏然起身,玄色衣袍翻卷如夜鹰振翅,厉声喝道:“浮春!你这蠢钝之徒,如何侍候的?笨手笨脚,污了夫人的玉体!早知便不该带你涉此仙岛,徒增祸端!”
那喝声如雷霆裂空,震得浮春匍匐瑟缩,连声告罪,却只换来白战一记冷睨。
蓬莱岛的阴影,似在低笑,嘲弄着凡人的无知;此地既是真拓跋玉的囚笼,眼前这巧笑倩兮的女子,又究竟是谁?
白战压下怒火,转而俯身查看‘拓跋玉’的脚背。
‘拓跋玉’黛眉轻蹙,娇声嘤咛:“夫君,疼……”
他心尖微颤,忆起昨夜月色下她的呢喃,指尖却毫不迟疑地探向她的罗袜。
绫罗细滑如云,他轻轻褪下鞋袜,露出那莹白胜雪的玉足。
然而,意料中的红肿烫痕并未浮现——那脚背光洁如玉璧,无常无瑕,连一丝微红也无,仿佛是千年寒冰雕琢而成。
茶水分明滚沸,怎会不留痕迹?白战眸底掠过一丝寒芒,疑云骤起,但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只作恍然状。
温声道:“原是茶水尚温,虚惊一场。”指腹却在她足踝流连,触感冰凉得不似活人。
‘拓跋玉’垂首掩去唇角一抹诡笑。
“奴婢该死!”浮春跪地发抖,只有她看见紫月下盘着条鳞片倒竖的巨蛇...
“继续讲嘛~”楼心月抓他手指按向“孕腹”。腹中蛊虫感应龙息,猛地顶出五指爪痕!
白战掌心龙纹骤然发亮,百年前被岩骨粉蚀鳞的旧伤灼痛起来。
剧痛让他霎时清醒。怀中人发间飘散的,分明是楼心月独门蛊引“骨生香”!
低头却见‘妻子’颈侧淡痣随呼吸轻颤——那是他每夜亲吻之地。
幻象至此天衣无缝,他终是颓然拥紧替身:“...后来我遇见个姑娘,在测灵柱下堆雪龙...”
海棠树轰然倒塌,无数荧蛊暴散如星。‘拓跋玉’在蜃气中咬破舌尖。
他说的姑娘...竟是拓跋玉前世?那年在蓬莱堆雪龙的少女,分明是她楼心月!
同一片苍穹下,蓬莱岛云梦山后,真拓跋玉被深锁于一处暗无天日的湖心深处,此地终年寂寂,无人踏足。
玄冰锁链贯穿湖底岩壁时,拓跋玉在剧痛中惊醒。
水面倒映着匪夷所思的景象:另一个自己正捏着白战寝衣系带娇嗔:“夫君揉揉腿嘛...”
她挣扎着想呼救,兽首锁环突然弹出骨刺扎进脚踝!
鲜血融入湖水刹那,涤尘居地面倏然凝霜。
‘拓跋玉’被白战横抱起时,脚心猛地刺痛——真身伤口正撕裂幻象根基。
“玉儿冷么?”白战用狐裘裹紧怀中人,却未察觉后颈浮出蛇鳞纹。
此刻湖心深处,拓跋玉的脚骨正被蚀出蜂窝状孔洞,足踝金血喷溅,遇玄冰蒸腾起硫磺雾——腹部猛然间爆发出蓝光,凝成婴灵扑向伤口,小手却穿透骨孔抓空!?
?“喀...嚓...”?
?碎骨声荡过湖水,百里外涤尘居内假孕腹中的噬龙蛊应声弓背,顶得楼心月幻身猛然踉跄。
白战扶住‘妻子’后腰时,掌心龙纹灼向那蠕动凸痕,恰如百年前岩骨粉蚀鳞之痛。?
彻骨的寒,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冰冷的湖水,是万载玄冰融化的死寂,包裹着拓跋玉残破的身躯。
她被粗如儿臂的玄冰锁链死死禁锢在幽暗的湖底礁石上,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千钧重压。
更可怕的是,某种蚀骨销魂的阴毒力量,正从锁链中源源不断地渗透进她的体内,贪婪地啃噬着她的筋骨血脉。
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亿万钢针,由内而外地肆虐。
她的双腿,首当其冲。坚韧的腿骨,竟在那无形无质的侵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细碎声响。?
十七个孔洞,十七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毫无征兆地在她纤细却坚韧的腿骨上蚀穿显现!
鲜血瞬间喷涌,浓稠的赤红在冰冷的墨色湖水中晕染开,如同绝望的墨莲层层绽放。
那血,带着她九尾天狐血脉特有的微弱灵光,却迅速被湖水的死寂吞噬。
就在这濒死的边缘,就在那淋漓的血肉模糊处,异变陡生。
一点极寒的、纯净的、几乎不属于这污浊湖底的霜白,突兀地在她腿骨最深的伤口处凝结。
那不是水结的冰,更像是从她骨髓最深处迸发出来的、带着生命本源的凛冽光华。
霜花迅速蔓延,并非向外扩散,而是沿着她腿部的血脉经络,如活物般向上急速攀爬。
霜纹所过之处,痛苦似乎被极度的寒冷麻痹了一瞬。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诡异的蜕变——她的肌肤,从腿部开始,变得通透!
犹如最上等的无色琉璃,在幽暗水底折射出朦胧而脆弱的光晕。
血管、骨骼、甚至肌肉的纹理,都在那琉璃般的肌肤下若隐若现,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非人的美感。
这透若?琉璃盏?的肌肤,一路向上蔓延,覆盖腰腹,直逼心口。
这并非新生,而是濒死躯体在极端痛苦与某种古老力量对冲下产生的奇异畸变。
拓跋玉的意识早已在蚀骨的折磨下濒临溃散。瞳孔涣散放大,倒映着深渊无边的黑暗,仿佛灵魂已有一半沉沦。
然而,就在那琉璃霜纹即将触及心脉的刹那,在她涣散的瞳孔最深处。
骤然映照出一道清晰无比的影像——并非眼前景象,而是烙印在她血脉灵魂深处的、桀骜不驯的巨狼虚影。
古老、威严、带着毁天灭地的野性气息。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原始愤怒的嘶吼,猛地从她喉咙深处挤压爆发出来。
这嘶吼撕裂了水波的束缚,震荡着整个死寂的湖底。
伴随着这声嘶吼,一个禁锢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属于洪荒异兽的真名,像被强行撬开的封印枷锁,从她染血的唇齿间迸溅而出:?“雪…奴…!”?
两个字,仿佛耗尽了她仅存的生命力,却又像是点燃了沉寂万古的引信。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她体内轰然爆发。
那不是她本身修炼的灵力,而是源自太古、流淌在血脉最本源处的、属于?九尾天狐?的洪荒神力。
这力量霸道绝伦,蛮横地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瞬间将那蚀骨的阴毒之力逼退、湮灭!
“砰!喀嚓嚓——!”
束缚她的玄冰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号称能锁困神魔的坚韧玄冰,在狂暴的九尾天狐之力面前,寸寸崩碎。
碎裂的冰晶尚未散开,就被一股炽热的气浪席卷融化。
耀眼的红光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万丈湖渊!红光之中,拓跋玉残破的人形躯体急速扭曲、膨胀、蜕变!
火红蓬松的毛发如燃烧的烈焰般覆盖全身,修长有力的四肢撑裂了剩余的束缚,狭长的狐眸睁开,瞳孔是熔金般的炽烈,里面燃烧着痛苦、狂暴,还有一丝新生的茫然。
最令人震撼的,是身后九条巨大无匹、宛如赤霞织就的狐尾,舒展开来,搅动着湖水,形成狂暴的暗流漩涡!
?九尾红狐!? 上古天狐真身,在绝境之中,因蚀骨的刺激与那一声真名呼唤,彻底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