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九尾红狐猛地一蹬湖底礁石,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的赤色箭矢。
裹挟着沸腾的气泡和无匹的气势,轰然冲破压抑的水幕,直射向头顶那片象征着生机的微光水面!
“哗啦——!!!”
巨大的水柱伴随着红狐破水而出,冲上云霄。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湿漉漉的皮毛,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但这寒颤很快被另一种更尖锐、更牵动心神的剧痛取代——来自她高高隆起的、柔软的孕腹!
腹中的胎儿仿佛被这剧烈的血脉觉醒和破水冲击惊醒,强烈地躁动起来。
每一次胎动,都牵扯着她断裂的筋骨和尚未完全愈合的灵魂创伤,带来一阵阵刀绞般的坠痛。
这痛楚是如此清晰,如此不容忽视,一瞬压过了血脉狂暴带来的力量感,化作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恐慌。
“呜……” 赤狐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悲鸣。
金色的兽瞳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脆弱和母性的焦灼。她不能倒下,为了腹中的骨血,她必须活下去!
强忍着撕扯般的剧痛和力竭的虚弱感,九尾红狐四足刚一踏上湖岸湿滑的泥地,便毫不犹豫地发力狂奔。
赤红的身影如燃烧的流星,在林间山石上疯狂跳跃、闪烁。
她不敢停留,甚至不敢辨认方向,只凭着本能,向着远离那片囚禁她、带给她无尽痛苦的湖泊的方向,向着山峦更深、更幽闭处亡命飞驰。
九条巨尾在身后狂乱地舞动,扫断古木,掀起狂风。
每一次飞跃,沉重的孕腹都带来剧烈的下坠感,几乎将她拖垮。
汗水混合着腿部伤口渗出的血丝,染红了身下的皮毛和掠过的草叶。
她的喘息越来越粗重,视线开始模糊,四条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力气。
最终,在冲入一片被嶙峋怪石和参天古木包围的、荒凉而寂静的不知名山谷时,那强行支撑的意志终于到达了极限。
“嘭!”
巨大的赤狐身躯轰然砸落在冰冷的谷地乱石之中,激荡起一片尘埃。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那股支撑着她的、狂暴的九尾天狐之力如潮水急速退去。
红光闪烁收缩,庞大的兽躯在微弱的光华中颤抖着、扭曲着,迅速坍缩、凝实。
尘埃落定,荒寂的山谷深处,只剩下一个蜷缩在冰冷碎石间的纤弱?人形?女子——拓跋玉。
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金纸,浑身湿透,血迹斑斑,琉璃化的肌肤正在缓缓褪去通透感,恢复成惨白的肤色,但腿部那十七个孔洞依旧狰狞可怖。
那高隆的孕腹,在单薄的衣衫下微微起伏,是她此刻唯一的生机证明。
她已然力竭晕死过去,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这寒夜的山风里。
与此同时,坐落在灵山秀水间的涤尘居,却笼罩在一片虚假的平静之下。
精致的卧房内,烛火昏黄,映照着锦榻上“拓跋玉”沉睡的侧脸。
这张脸,与拓跋玉一般无二,甚至连那孕中的倦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白战,这个素来以冷酷铁血着称的男人,此刻却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地为“她”掖好被角。
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庞,眼底深处却翻涌着足以冻结岩浆的冰冷杀机。
他刚刚耗费心神,布下了一个足以乱真的幻术,暂时稳住了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确认“她”呼吸平稳,陷入深沉的幻术睡眠后,白战才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室,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外间,气氛截然不同。浮春脸色惨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正急促而低声地向另外两人述说着什么。
她对面,站着同样神情凝重、忧心如焚的楚言,以及一个身姿挺拔、面容尚带稚气却已初显威严沉稳的少年——白念玉。
“……巨大的影子!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浮春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栗。
双手紧紧绞着自己的衣襟,“就在院外竹林那边……月光照下来的时候,我看得清楚极了!那绝不是幻觉,是蛇!好大好大、头上好像还有角的黑色巨蛇。
“它贴着地面游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周围的竹子都结冰了!太可怕了……”她回想起那一刻的恐怖景象,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楚言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白念玉紧抿着唇,少年的脸庞绷得紧紧的,眉头深锁,那双酷似白战的眼眸里,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焦灼和愤怒。
就在这时,外间的门被拉开,白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周身的气息冰冷而压抑,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被强行按捺下来。
白念玉立刻上前一步,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和决绝:“父亲!”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白战,直接切入要害,“屋中的那个女人是假的!娘亲不知被她藏在何处?肚子里妹妹有没有事?”
提到母亲和未出世的妹妹,少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娘亲如今就快要临盆,孩儿担心……”
后面的话,他实在不敢说出口——担心母亲遭遇不测,担心妹妹胎死腹中。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少年的心。
“你们也发现了夫人的异样?”白战的声音压得极低,似寒冰摩擦,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浮春、楚言和儿子。
他心中早有定论,但需要确认这些最亲近之人的观察。
三人被那目光刺得一凛,连忙拼命点头,脸上尽是忧惧。
浮春却似抓住救命稻草,再次急促地将自己在院中目睹的可怕巨蛇影子、那无声的滑行、诡异的冰寒气息。
更详细地向白战复述了一遍,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清晰无比,生怕遗漏半分。
白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
外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连烛火都停止了跳动,光线晦暗不明。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压抑得让人窒息。
浮春讲完,双手紧紧交握,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楚言屏住了呼吸。白念玉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过了好半晌,如同一块万载寒冰坠地,白战才终于开口,声音淬着九幽之下的寒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回响:
“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找到夫人后……”
他微微停顿,一股无形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轰然弥漫开来,“再将这妖物祭蛇窟。”
“祭蛇窟”三个字落下,如死神的宣判。
“咔嚓!”
“滋啦……”
有如无形的寒潮席卷了整个外间,肉眼可见的速度,浓重的冰霜以白战脚下为中心,疯狂蔓延开来。
坚实的紫檀木桌案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坚冰,冰冷的纹路似活物向上攀爬。
旁边的博古架、墙角的落地花瓶、桌上的茶具杯盏……所有家什物件,无一幸免,眨眼间便被晶莹剔透的冰霜完全吞噬,整个房间瞬间变成一个冰雕雪砌的寒窟。
温度骤降至冰点以下。浮春和楚言再也支撑不住,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两人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脸色由苍白转为青紫,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一层细密的白霜。
连身负龙狐两族血脉的白念玉也感到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不得不运转灵力抵抗,脸色凝重无比。
这是源自白战血脉深处的、纯粹的冰龙之怒,仅仅是逸散的威压和杀意,便能冻结万物生机!
白战不再看屋中被冰封的一切和瑟瑟发抖的三人。
他猛然拉开外厅沉重的大门,一步踏入冰冷的庭院。
夜空中,一轮孤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落庭院。
白战站在月华之下,仰头望向深邃无垠的夜空。
他闭上双眼,周身灵力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汹涌奔腾,以涤尘居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开去。
他的意识化作亿万无形的触须,穿透庭院的高墙,掠过静谧的湖泊,扫过茂密的森林,攀上巍峨的山峦,深入幽暗的峡谷……
山川河流,犄角旮旯,岛屿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气息,都在他庞大无匹的神识巨网中纤毫毕现。
他在疯狂地搜寻,搜寻着那个刻入骨髓的生命气息,那个让他灵魂为之悸动的微弱灵光——他的妻子拓跋玉!
时间在焦灼的搜寻中流逝,月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探寻了岛屿的每一个角落,神识所及之处,竟感知不到半点属于拓跋玉的独特气息!
她仿佛从四海八荒彻底蒸发了,或者说,被极其强大的力量彻底屏蔽、隔绝了。
“玉儿……!” 一声痛苦至极、饱含着无尽思念与恐惧的低吼,压抑在喉咙深处。
下一刻,绝望的担忧化作了焚天的怒火,白战猛地睁开双眼。
“吼昂——!!!”
一声震撼天地的、充满了无尽悲恸与狂暴怒火的龙吟,骤然撕破了寂静的夜空!
这龙吟是如此苍凉、如此悲怆,仿佛失去了伴侣的孤狼对月哀嚎,又似天地崩裂前的绝望嘶吼。
刹那间传遍了整个山谷,回荡在天地之间,震得山川颤抖,林木簌簌,连那轮孤月都仿佛为之失色。
在白念玉、浮春、楚言三人冲出冰封外间的瞬息,他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庭院上空,皎洁的月色被一片巨大的银辉完全笼罩。
一条身形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银龙?,缠绕着璀璨的星辉与凛冽的寒气,盘悬在厚重的云层之中。
它的每一片鳞甲都恰似最纯净的月光锻造,闪耀着冰冷而神圣的光泽。
庞大的龙躯蜿蜒如山峦,蕴含着足以撼动天地的恐怖力量,巨大的龙首高昂,威严而狰狞。
但最令人心碎的,是那双巨大的、如熔炉里的液态白银,目光却冷酷如万年寒冰的龙瞳!
两道粘稠的、散发着刺目红光的血泪,正从那冰冷的龙瞳中滚滚涌出。
那不是普通的泪水,那是凝聚了银龙心头精血、蕴含着极致悲恸与毁灭能量的血泪。
猩红的血泪如同燃烧的陨石,从高空中凄然坠落。
“嗤——嗤嗤——”
那声音宛如地狱最深处的厉鬼嘶吼。
白战眼眶破裂,滚烫的血泪砸落在庭院精心培育的仙草灵葩之上。
千年灵花、万载仙草,都像是被九幽最烈的毒浆浇淋,瞬息灰败焦枯。
刺鼻的焦糊气味混杂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腐朽气息弥漫开来。
那血泪滴落的轨迹,连坚硬如玄铁的龙鳞岩都被蚀穿出一个个深不见底、兀自嘶嘶冒着惨绿毒烟的孔洞。
血泪里淬炼的,哪里仅是毁天灭地的剧毒?分明是白战焚心蚀骨的无边惊怒与钻心剜肺的绝望痛楚。
化作银龙之躯的白战,全然不顾眼角的崩裂剧痛,龙爪碾碎庭院一角飞檐。
庞大的龙躯裹挟着狂暴的气流,朝着北面天地狂扑而去。
他压低了身形,几乎是擦着下方莽林的树冠,那双熔铸了怒焰与焦灼的银色竖瞳,疯魔般扫视着下方每一寸土地。
夜色浓稠如墨,时间沉重粘滞。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四野。
白战心头的暴躁与狂怒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龙息越来越粗重,灼热的气流喷吐,沿途草木瞬间焦黄枯萎。
天幕终于艰难地撕开一线惨白,晨曦微茫,却照不亮他眼前的沉沉血色。
就在前方那片被狰狞嶙峋的怪石和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木紧紧围困的碎石滩上,他看到了此生不敢触碰的景象——
银龙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悲啸,猛地扎了下去,龙躯轰然落地,碎石飞溅。
光华爆闪中,白战已恢复人形,踉跄着扑跌在那片碎石之间。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再无世间万物,只剩下视野尽头那片刺目的猩红。
那里,是他捧在心尖上、朝夕呵护都嫌不够的娇人儿。
此刻,拓跋玉身上那袭单薄如蝉翼的素白寝衣,早已被不知名的重创涌出的鲜血彻底浸透、板结,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双目紧闭,脸比脚下惨白的碎石更加枯槁惨淡,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最令白战肝胆俱裂的是,即使在无意识的深渊里,她那纤细的、染血的双手,像两道微弱却固执不屈的屏障,死死地护在隆起的、孕育着他们骨血的腹部之上。
凌乱如海藻的乌黑发丝,铺散在冰冷的碎石上,蜿蜒如绝望的溪流。
整个世界死寂无声,只剩下他自己心脏被巨锤一次次砸碎的轰鸣。
白战悬停在半空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犹如狂风暴雨中两片无法自持的枯叶。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寒刺骨,吸入肺腑如刀割。
他终于还是伸出双臂,动作轻柔得好像掬起一捧随时会破碎的月光或朝露。
白战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轻飘得可怕的身体从碎石上抱起。
拥入怀中的瞬间,他全身绷紧,每一寸肌肉都在抗拒着力道,生怕这轻微的动作会亵渎这唯一的珍宝,引来她哪怕一丝无意识的痛楚。
白战缓缓站起,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碎裂的心尖上。
心念电转,断潮古剑带着一阵凄厉的嗡鸣破空而至,悬停在身前。
他抱着拓跋玉踏上剑身,古剑感应到主人那焚尽一切的急迫,化作一道撕裂晨雾的惨白光虹。
以近乎燃烧本源的速度,朝着师尊闭关的洞府所在——那座云雾缭绕的孤绝山峰狂飙而去!
风在耳边化作凄厉的尖啸,下方的山河大地模糊成倒退的色块。
短短三息,断潮剑已稳稳悬停在一座巍峨石门前。
两名须发皆白、身着云纹道袍的护法长老如两尊石像守候两侧。
门前的肃穆静谧被这裹挟血腥而来的狂风粗暴撕碎。
“龙隐小子!”左护法玄尘子看清白战怀中那几乎被血色彻底覆盖的身影,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这…这是遭了何等的劫数?!”
“弟子求见师尊救吾妻…” 白战喉头剧烈滚动,强行压下翻涌的酸楚。
他的声音嘶哑得仿佛砂纸摩擦,“敢问二位师伯…师尊他老人家,何时方能出关?”
话音未落,泛红的眼眶已难以抑制地蓄满了水光。
右护法玄机子同样面色凝重,急切道:“老祖正在紧要关头,还需一刻方出!这位姑娘…怕是等不及了!”
他目光扫过拓跋玉毫无生气的脸,语气急促,“速去鹤鸣殿寻掌门师兄!他那里或有保命的还魂丹!”
“不必!”玄尘子动作更快,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决断,猛地一拍腰间,那里悬挂着一个温润的羊脂玉葫芦。
葫芦口光华微闪,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漆黑、毫不起眼的丹药滚落在他布满岁月沟壑的掌心。
然而下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神魂、唤醒生机的奇异芬芳,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竟瞬间驱散了石门前的血腥与凝重气息,连周遭的草木都似乎舒展了几分。
老道这里还剩一颗压箱底的宝贝,快!”玄尘子将丹药递向白战,语气不容置疑。
白战喉咙哽咽,所有感激堵在胸口,只在眼中凝聚成一片翻涌的血红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