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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龙凤呈祥贺良缘,??云衢比翼共婵娟(1 / 2)

时维吉日,紫禁城浸沐在一片庄严而炽热的红海之中。

巍峨的宫殿群,自巍巍午门始,经太和殿广场,直至深宫禁苑,皆披上了最华贵的盛装。

朱红的宫墙愈发深沉,琉璃金瓦在晨光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

数不尽的明黄龙旗、绛红宫灯、五彩云幡、锦绣帷幔,如同天女织就的锦霞,层层密密地垂挂、飘扬,将整座皇城妆点得流光溢彩,气象万千。

卯时初刻,午门外早已是天家威仪,肃穆无声。卤簿大驾,陈列森森。

金瓜、钺斧、朝天镫、旌旗、幡幢、伞盖……仪仗绵延数里,饰以金银珠玉,在晨曦中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寒光与华彩。

身着锦袍、顶戴花翎的銮仪卫校尉,个个身形挺拔,神情凛然,如同铜浇铁铸的神像。?

在这象征无上皇权的仪仗核心之外,一层更为凝重的铁血壁垒悄然矗立。皇帝的亲舅父、执掌京畿禁卫的白战将军,身披玄铁轻甲,按剑肃立于丹陛下首。

他身形魁伟如山岳,面容刚毅似岩刻,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周遭每一寸地面、每一个角落。

身后是列队森严、甲胄鲜明的禁卫精锐,长戟如林,在微凉的晨风中纹丝不动,只余甲叶偶尔碰撞的冰冷低鸣。

白战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无声地掌控着这片看似华美无匹却暗流潜藏的海洋,任何细微的异动都休想逃过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典仪的庄重,更有一层由铁与血淬炼而成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与秩序。?

静鞭三响,声裂长空,余音在巨大的广场上回荡,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天地间只闻风声旗响。

紧接着,中和韶乐大作,恢弘庄重的乐声仿佛自九霄云外倾泻而下,宣告着旷世盛典的序幕。

?吉时将至,年轻的皇帝陛下并未即刻登临太和殿。他先于更早时辰,在更为深沉的黎明微光中,已恭诣皇宫太庙。

此刻的太庙,松柏森森,殿宇巍峨,弥漫着千年香火沉淀的冷冽肃穆。

皇帝换下了明黄衮服,身着庄重的玄色祭服,摒弃了繁复仪仗,仅率少数近臣礼官,步履沉凝地踏入这供奉列祖列宗英灵的神圣之地。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先祖牌位上鎏金的名字。司礼官高唱祷词,声如玉振金声,在空旷的殿宇间激起悠远回响。

皇帝亲手燃起高香,青烟袅袅,盘旋上升,如同无形的丝带连接着天人之际。

他深深叩拜,额触冰冷的金砖,心中默念着江山社稷、大婚吉庆,将帝国的未来与个人的姻缘,虔诚地禀告于煌煌祖灵之前。

殿外,象征牺牲的太牢三牲陈列于俎,青铜礼器的寒光与殿内烛火交相辉映。

当最后的祝祷余音散尽,皇帝缓缓起身,幽深的殿宇中只余冷冽的檀香与青铜的余味,一种承继天命、肩负社稷的沉重与神圣,已深深烙印在他年轻的肩头。?

?当第一缕完整的金阳刺破云层,将太和殿广场染成一片耀眼的金红之时。

年轻的皇帝陛下,已然重新更衣,身着明黄色十二章纹衮服,头戴缀满东珠的熏貂冬朝冠,端坐于太和殿,那至高无上的蟠龙髹金宝座之上。

冕旒垂玉,珠帘轻晃,遮蔽了天颜,却更显九五之尊的深不可测。

丹陛之下,满朝朱紫,王公贵胄、文武百官依品秩肃立,蟒袍补服灿若云霞,躬身屏息,静待天命。

奉迎皇后的凤舆,在最为隆重的仪仗护卫下,由八名内监稳稳抬着,缓缓穿过重重宫门。

舆顶金凤展翅欲翔,舆身遍覆明黄织金绣龙凤呈祥锦帷,华贵无匹。

舆内,新册立的皇后身着真红大袖翟衣,霞帔垂金,凤冠巍峨,珠翠环绕,璎珞垂肩。

翟衣之上,金线精绣的翟鸟栩栩如生,与皇帝衮服上的龙纹遥相呼应,昭示龙凤呈祥,乾坤合德。

张静姝微垂螓首,双手交叠于膝前,姿态端庄娴雅,红纱盖头之下,唯有金约垂下的珠络在步摇轻颤间发出细碎清音。

凤舆在殿前阶下停稳。命妇上前,恭敬搀扶皇后下舆。帝后二人,隔着丹陛御道遥遥相对。

在礼部堂官高亢悠扬的赞礼声中,繁琐而神圣的仪式逐一展开。

册、宝由礼官郑重宣读;皇后在女官引导下,步履沉稳,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踏在象征国祚绵长的御道上。

当她终于行至御座之前,与皇帝并肩而立,接受百官的山呼朝拜时,那响彻云霄的“万岁”声浪,仿佛汇聚了四海升平的祝福,在琉璃瓦顶与朱红高墙之间汹涌澎湃,久久不息。

礼成之后,帝后被簇拥着移驾坤宁宫东暖阁,这被精心布置成华美洞房的地方。

虽值六月夏日,但皇家自有消暑良方。踏入阁门,一股沁人的清凉便悄然驱散了外间的暑气。

轩窗尽启,覆着轻薄的云影纱,既透光通风,又柔和了骄阳。

角落处,硕大的青玉冰鉴悄无声息地散发着寒意,缕缕白气萦绕上升,融入空气中。

更有宫娥持着孔雀翎羽扇,侍立两侧,待时而动。

室内虽仍点着象征喜庆的红烛,却置于剔透的琉璃灯罩之中,烛光流曳,?映得满堂生辉却不显燥热?。

那张万众瞩目的龙凤喜床上,?铺着的已非寻常厚重锦被,而是触手生凉的冰蚕丝褥,其上精绣的百子嬉戏图更显灵动活泼?。

四周?悬挂着绣有龙凤呈祥、榴开百子等吉祥图案的轻透鲛绡幔帐?,微风拂过,帐幔翩翩,带来丝丝凉意又平添几分朦胧仙韵。

这精心布置的殿堂,?将皇家大婚的极致华贵与六月应有的清雅舒适完美相融?。

案几上陈设着象征“同尊卑、共甘苦”的赤金合卺杯,杯身缠绕着红绸。

帝后二人依古礼行“合卺”、“结发”之仪。交杯酒饮下,醇厚的琼浆带着丝丝甜意;一缕青丝被剪下,绾作同心结,郑重收起。

最后是“坐帐”礼,帝后共坐于龙凤喜床之上,接受福晋命妇们的跪拜与吉祥祝祷。

此刻,繁复的礼仪暂时隐去,暖阁内红烛摇曳,光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喜庆与一种秘而不宣的旖旎。

帝后二人虽仍端坐持礼,目光在重重珠翠与冕旒间短暂交汇,那无声的一瞥,或是局促,或是探寻,或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在这象征着帝国最尊贵结合与万年基业开端的红彤彤的殿堂里,悄然融化了无上威严下的孤寂,只余下龙凤红烛,静静燃烧,映照着这“天作之合”的起点。

然而,在宫墙遮蔽的另一隅,当午后的斜阳,艰难地挤进大内天牢最底层那高不可攀、狭窄如线的铁窗时。

它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混合着霉烂、血腥和绝望的陈腐气味。光柱里,尘埃狂舞,如同无数挣扎的幽魂。

定国公刘衍蜷缩在铺着薄薄霉烂稻草的石板角落。仅仅数月,那个曾经魁梧威严、声若洪钟的国公爷,已被这不见天日的牢狱磋磨得形销骨立。

华发尽染霜雪,污浊纠结;曾经锐利如鹰隼的双眼,如今布满血丝,浑浊不堪,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粗粝的赭色囚服松垮地挂在嶙峋的骨架上,上面沾满了不明的污渍。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挖着身下冰冷潮湿的石板缝隙,仿佛想从中抠出一条生路,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突出。

隔壁牢房传来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是他的儿子,世子刘忆安。

刘忆安的状况稍好一些,年轻的身体底子还在硬扛,但曾经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世家公子气度早已荡然无存。

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脱皮。那双遗传自父亲的、原本明亮飞扬的眼眸,此刻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闪烁着惊弓之鸟般的恐惧、深沉的屈辱,以及长久不见天日后对光线本能的畏惧。

他死死盯着那缕微光,身体却下意识地往更深的阴影里缩去,仿佛那光带着灼烧的痛感。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由远及近,踏在阴湿的石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囚犯们的心尖上。

铁链哗啦的刺耳摩擦声响起,巨大而锈迹斑斑的牢门被缓缓推开,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在寂静中格外瘆人。

冰冷潮湿的气息混杂着狱卒身上浓重的汗酸味,汹涌扑入。

“刘衍!刘忆安!”狱卒头目粗嘎的嗓音如同砂纸刮过铁皮,毫无温度地回荡,“时辰到了,滚出来!”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一丝客气。两个形容枯槁的囚犯被粗暴地从地上拽起来,动作粗暴,扯得刘衍一阵剧烈的呛咳。

刘忆安下意识地想反抗,却被父亲一个眼神死死制止。那眼神里,是认命的绝望,是残存的、告诫儿子“忍耐”的最后一点威严。

他们被推搡着,步履蹒跚地走向那扇象征着地狱出口的门。

长长的、漆黑的甬道,墙壁上凝结着不知是何年月的暗褐色污迹,散发着死亡般的阴冷。

刘衍佝偻着背,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千斤枷锁,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前方那仅有的一点光亮,那光亮是来自牢狱大门的方向。

刘忆安搀扶着父亲,他能感受到父亲手臂的颤抖和自己心脏狂野的擂动。自由?这个词太遥远,太陌生,太不真实了。他们只是两只被命运从深渊里随手捞起的蝼蚁。

终于,刺眼的、毫无遮拦的天光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们久居黑暗的瞳孔!

刘衍惨叫一声,猛地抬手死死捂住眼睛,身体剧烈地摇晃,几乎跌倒。

刘忆安也被强光刺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但他强撑着,用肩膀死死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眯着眼,努力适应这阔别已久的“光明”。

他们踉跄着,终于完全迈出了那道象征着无尽刑罚与耻辱的巨大铁门。

沉重的脚镣已被除去,只留下脚踝上深紫色的淤痕和破皮的血痂还在隐隐作痛。脚下,是宫墙外冰冷的、坚硬的青石板路。

空气!不是牢里那浑浊得令人作呕的浊气,是带着清晨微凉湿意、混杂着远处御苑花香,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间烟火的气息的空气!

它猛地灌入肺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新感,冲刷着被腐朽腌透了的脏器。

刘衍贪婪地、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腔,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咳得弯下腰去,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也将积郁在胸中数月的浊气、怨气、死气,一并咳出。生理性的泪水混着浑浊的鼻涕,狼狈地流了一脸。

刘忆安则僵立在那里,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高耸的、朱红的宫墙,在晨曦中投下巨大而威严的阴影,将他们笼罩其中。

远处,隐约传来皇城内为大婚而忙碌的通传声、宫人急促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一丝丝喜庆的丝竹乐音飘渺传来,与这宫墙角下的冰冷死寂格格不入。

他抬头,望向那片久违的、显得异常辽阔高远的天空。不再是牢顶那令人窒息的一方囚笼,是广袤的、带着浅淡晨霭的灰蓝色苍穹!

几只飞鸟,舒展着翅膀,自由自在地掠过天际,留下一串细微的鸣叫。

一股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近乎荒谬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刘忆安数月来用恐惧和麻木筑起的堤坝!

活着!他竟然还活着!走出了那座活人坟墓!巨大的庆幸感瞬间攫住了他,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猛地抓紧父亲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那枯瘦的皮肉里,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父亲!爹!出来了……我们……出来了!我们……活着!活着……出来了!”

刘衍终于止住了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缓缓直起佝偻的腰,依旧捂着眼睛的手缓缓放下。

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在经历了短暂的剧痛后,终于勉强适应了光线,却依旧布满血丝,茫然地扫视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宫墙、街道。

儿子那近乎癫狂的“活着”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

一股同样汹涌、却更为复杂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

什么定国公的爵位?什么世代的荣光?什么权倾朝野的尊荣?在这一刻,在自由呼吸的这一刻,在儿子失而复得的狂喜呼喊中,都变得轻飘飘的,如同脚边被风吹起的尘埃,微不足道!

他反手死死抓住儿子同样冰凉颤抖的手,那枯瘦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仿佛抓住了世间唯一的浮木。

他喉头剧烈地滚动着,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泪水终于冲开血丝,沿着沟壑纵横的老脸滚落,滴在肮脏的囚服前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安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枯叶摩擦,“是……活着……活着……真好……”

千言万语,汇成这最朴素、也最沉重的四个字。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富贵荣华,在经历了炼狱般的囚禁,在鬼门关前徘徊无数遭之后,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只有脚下这坚实的大地,头顶这片广阔无垠的苍穹才让他真切地感知到自身的存在,像一粒尘埃终于找到了归处。

风穿过指缝是真实的,泥土的气息钻入鼻腔是真实的,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身上是真实的。

它们沉默地接纳着他,不因我的落魄而鄙夷,也不因我的醒悟而夸赞。

这亘古如斯的承载与包容,胜过人间万语千言的承诺。仰望那无边的湛蓝或深邃的星河,灵魂仿佛挣脱了无形的囚笼,得以大口呼吸那名为“自由”的空气。

在这一刻,生的分量,不是黄金可以衡量;心的辽阔,远超任何疆域的边界。

活着,便是在这大地的怀抱里扎根,向着苍穹的召唤,野蛮而虔诚地生长,这便是劫波渡尽后,生命赠予他的,唯一的、也是至高的奖赏。

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沉闷的撞击声像一记重槌砸在心上。

父子二人踏出朱红高墙的阴影时,刺目的天光骤然倾泻而下,将他们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单薄,如同两截刚从淤泥里拔出的枯苇。

刘衍微微眯起浑浊的双眼,干裂的嘴唇抿成一道僵直的线。

他脚步虚浮,嶙峋的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那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囚服下,仍撑着勋贵的傲骨。

刘忆安沉默地搀着父亲的手臂,指尖能清晰触碰到那层薄皮下突起的骨节,冰凉而坚硬。

他身上残留着牢狱深处渗入骨髓的潮气和血腥,每一步踩在宫砖上,都像踏在未干的血泊里,粘稠而滞重。

宫门外,长街空寂。

六月的夏风卷着翠绿的梧桐叶,懒洋洋地贴着青石板地面翻滚。

一辆半旧的青幔马车孤零零停在墙角,辕木上漆皮剥落,拉车的老马垂着头,喷着疲惫的白气。

车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像一截枯朽的树桩,死死钉在冷硬的晨风里。正是定国公府的管家,徐伯。

徐伯的腰弯得更深了。他死死盯着那两扇缓缓开启又合拢的宫门,浑浊的老眼几乎要望出血来。

当那两个踉跄而出的身影终于撞入眼帘时,他枯瘦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那不是他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国公爷,锦袍玉带的国公爷;也不是记忆中鲜衣怒马、眸若星辰的世子。

眼前的人,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白发零乱地黏在凹陷的额角,脸颊上刻着深重的疲惫与新添的伤痕,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被吸干了泉眼的枯井,唯剩下洗不尽的灰烬。

刘忆安搀着父亲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年轻的脸上褪去了所有的桀骜与神采,只剩下一层过早笼罩的、刀劈斧刻般的沉静,沉静得让人心慌。

“国公爷……世子……”

一声破碎的呼喊,从福伯剧烈颤抖的胸腔里挤出来,嘶哑得不成调。他踉跄着扑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他几乎是扑跪在炎热粗糙的石板上,伸出那双布满褶皱、青筋虬结如老树根般的手,想去触碰国公爷垂落的、沾满泥污的袍角。

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又猛地缩了回来,仿佛那袍角是滚烫的炭火,会灼伤他也灼伤主人最后的尊严。

他枯枝般的手指痉挛着收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只为压住喉头翻涌的、带着铁锈味的哽咽。

“老奴……老奴来接您……回府……”

最终,千言万语,万般煎熬,无尽期盼,都碾碎了,揉烂了,只榨出这最朴素、最沉重、也最滚烫的四个字,“接您回府”。

这声音像钝刀刮过磨刀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钝痛。

它不是简单的重逢问候,它是沉船后侥幸漂到岸边的浮木,是炼狱焚身后残存的一捧灰烬,是穿越了无数个日夜、浸泡在恐惧与绝望里熬成的唯一指望。

刘衍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从脚下这片坚实得令人恍惚的大地,移到眼前这个同样风霜满面的老仆身上。

那目光初时是涣散的,如同蒙着一层终年不散的浓雾,空洞地掠过福伯布满沟壑的脸、花白零乱的鬓角、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衣袍。

渐渐地,那浓雾深处似乎有微弱的火星一闪,随即燃起一丝微弱到近乎虚无的波澜,那是认出故人的、迟滞的惊颤。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是锈死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有多少个日夜了?生死无常,朝不保夕,他甚至不敢奢望还能踏出那道隔绝阴阳的宫门,更不曾想过,门外竟还有人守着这风雨飘摇的“府邸”。

刘忆安沉默地站在一侧。他比父亲更快地看清了徐伯的形容。老人身上那件半旧的藏蓝布袍,袖口磨得发亮,肘部打着一块歪斜的补丁,针脚粗陋。

他发髻松散,几缕灰白的头发被风吹得贴在满是汗迹和尘灰的额角。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袋深重浮肿,显然是长久忧虑煎熬所致。刘忆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痛。

定国公府昔日的煊赫,门庭若市、仆从如云的景象,早已在锒铛入狱的那一刻化为泡影。

树倒猢狲散本是常态,唯有徐伯……这个在府中待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竟以这样卑微而倔强的姿态,守在这里,守着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渺茫希望。

他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也只是极轻地唤了一声:“徐伯……”声音低哑,带着劫后余生尚未平复的颤抖。

徐伯听到这声呼唤,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冲破堤岸,沿着脸上深刻的沟壑汹涌滚落,冲刷出道道泥痕。

他不敢放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嚎。

这不是喜极而泣,这是一种排山倒海的、混杂着剧痛、庆幸、委屈和巨大悲怆的宣泄。

他颤抖着再次伸出手,这次,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扶住了国公爷另一侧的手臂。

入手的感觉冰冷刺骨,隔着薄薄的囚衣,几乎感觉不到血肉的温热,只有嶙峋骨架的硬度传递过来。

那曾经执掌千军、挥斥方遒的手臂,如今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

“爷……世子……”徐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息,“车……车在这边……咱……咱们回家……”他说得艰难,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

他极力想挺直自己的腰背,试图给主人一个坚实的支撑点。

可那份沉重的悲怆和巨大的疲惫也沉沉地压在他衰老的肩头,让他的动作显得笨拙而徒劳。

回家,多么温暖又多么奢侈的词。那个曾经门楣光耀、承载着家族荣光的府邸,如今是何光景?是否也被风雨侵蚀,蛛网密布?亦或早已换了主人?

刘忆安不敢深想,也不敢问。

此刻,能接回他们父子二人,能离开这吃人的宫墙,便是他跪遍佛祖、求遍漫天神佛所能得到的最好恩赐。

刘衍任由徐伯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向那辆破旧的青幔马车。他走过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边缘,一步之差,便是天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