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白日里喧嚣鼎沸的镇北王府,终于沉入了一片深邃的宁寂。
苍穹如墨,被洗练得没有一丝杂色,几粒寒星疏疏落落地钉在天幕上,闪烁着清冷的光辉。
一轮下弦月,好似被谁咬去大半的玉璧,斜斜地挂在东角飞檐的鸱吻之上,洒下朦胧如烟的银辉,温柔却也清寒地笼罩着重重殿宇、层层院落。
王府的轮廓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森严。高耸的围墙如沉默的巨兽蛰伏,朱漆大门紧闭,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反射着幽光,门前巨大的石狮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威严的阴影。
府内,沿着青石板铺就的主道和蜿蜒的回廊,一盏盏羊角风灯次第点燃,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如同漂浮在夜色海洋中的萤火。
光晕之外,假山怪石、亭台楼阁都化作形态各异的墨色剪影,白日里精心修剪的花木也收敛了娇艳,只余下婆娑摇曳的深影,沙沙低语。
值夜的侍卫早已换岗完毕。两队玄甲卫,步履沉稳,披着软甲,腰悬制式横刀,沿着既定的路线无声地穿行于府邸的各处要害。
甲叶在行走间偶尔发出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淹没的摩擦声“嚓…嚓…”,靴底踏在青石板上,是刻意放轻却依然沉稳的回响。
他们的面容在兜鍪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唯有眸光锐利,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的黑暗。
交接时,口令低沉简洁,如同夜枭的暗语,随即身影便融入下一段巡逻路线。
王府的下人们,白日里的忙碌喧嚣也已散去。粗使的仆役大多已回到后罩房狭小的通铺歇息,偶有还未睡着的,低低的絮语声从窗缝漏出,很快又被夜色吞没。
厨房的方向,最后一点灶火的余烬也熄灭了,只留下炭火的微腥气若有若无地飘散。
各处值守的婆子和小厮,则依着规矩,或靠在廊柱下打盹,或强打着精神盯着眼前的灯笼,努力与沉重的眼皮抗争。
偌大的王府,似乎只剩下风声、虫鸣、更漏滴答,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沉甸甸的寂静。
在这片沉静的中心,澄心堂主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另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
殿内陈设雍容华贵。紫檀木的雕花桌椅泛着温润的光泽。
博古架上陈设着精美的瓷器玉器,巨大的铜鎏金仙鹤香炉里,名贵的瑞脑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丝冷冽的余韵,顽固地缠绕在空气中。
紫檀嵌螺钿的圆形餐桌上,精美的珐琅彩瓷碗碟摆放得整整齐齐,里面盛着早已失了热气的珍馐美味:清蒸的鲥鱼凝结了乳白的油脂,碧绿的时蔬蔫软了叶片,煨得酥烂的鹿肉上,浓稠的酱汁也凉透了,凝滞不动。几碟精致的点心,酥皮耷拉着,再无诱人的香气。
拓跋玉端坐在主位旁侧那张宽大的酸枝木扶手椅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尊失了温度的玉雕。
她身上穿着家常的杏子黄云锦宫装,乌黑浓密的长发松松绾了个堕马髻,簪着一支简洁的羊脂玉簪。
烛光跳跃,映着她清丽绝伦的侧脸,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只是此刻那双秋水般的眼眸里,盛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下眼睑投下两片小小的、不安的阴影。纤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披风垂下的流苏,指节用力得微微泛白。
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很久了。
案几上那架精巧的铜鎏金西洋自鸣钟,指针缓慢而固执地一格一格移动,每一次轻微的“咔哒”声,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戌时末刻备好的晚食,热气早已散尽。她遣人去书房请了两次,第一次回话说王爷在处理紧要军务,请娘娘先用。
第二次回话的侍女脸色有些惶恐,只说王爷仍在书房,未曾出来,也未传膳。
如今,亥时都快过了一半。殿内侍立的寒玉和暖翠,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偷偷交换着焦虑的眼神。
她们看着王妃从最初的平静等待,到眉宇间染上轻愁,再到此刻几乎难以掩饰的倦怠和担忧,以及那越来越沉重的、搁在微微隆起小腹上的手。
“寒玉,”拓跋玉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哑,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沉寂,“几更了?”
“回娘娘,亥时二刻了。” 寒玉连忙躬身回答,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娘娘,饭菜都凉透了,要不……奴婢让厨房再热一次?或者您先用些点心垫垫?”
拓跋玉轻轻摇了摇头,动作牵扯到腰背,让她几不可闻地吸了口凉气。孕肚已经很大了,久坐让她腰酸背痛。“不必热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桌冷掉的菜肴上,又缓缓移开,望向殿门外那片被灯笼照亮了一隅的沉沉夜色,“王爷……从未误过晚食的时辰。” 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心头那份不安,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越扩越大,最终搅乱了她的镇定。
又枯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拓跋玉扶着酸痛的腰肢,缓缓站了起来。“本宫亲自去书房看看。”
“娘娘!”寒玉和暖翠同时惊呼,脸上写满不赞同。暖翠急道:“暑气正盛,夜露也焖,您身子重,怎么能……”
“无妨。”拓跋玉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那股莫名的、驱之不散的心悸让她无法再安心等待下去。“备灯,寒玉随我去。暖翠留下。”
暖翠无法,只得取来一件轻薄的孔雀金线织锦缎披风,犹豫着要不要递上,这六月溽热的夜,一丝风也无,披上只怕更闷。
寒玉则麻利地点亮了一盏小巧玲珑、琉璃镂空的宫灯,微弱的光晕勉强驱开脚下浓郁的黑暗,却也引来了几只飞虫嗡嗡盘绕。
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股裹挟着白日曝晒后尚未散尽的燠热、混着草木蒸腾出的浓烈湿气扑面而来,厚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拓跋玉呼吸微微一窒,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下意识地用帕子按了按。
寒玉连忙上前半步,小心地用琉璃灯的光为她照清前方蜿蜒的石径,那光芒在凝滞的夏夜空气中显得有些微弱,石阶缝隙里传来草虫不知疲倦的低鸣。
澄心堂外,是一条宽阔的甬道,两侧是修剪整齐的冬青树墙,在夜色里黑魆魆的。
主仆二人沿着甬道向南而行。琉璃灯的光晕在脚下晃动,只能照亮一小片光亮,周围是更深沉的黑暗。
风声在树梢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轻响,远处某个角落,不知名的夏虫在断断续续地鸣叫,更添几分夜的幽深寂寥。
巡逻的侍卫队伍远远看到王妃的仪仗,虽然只有一个侍女一盏灯,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垂首肃立一旁,直到她们走过才继续巡逻。
拓跋玉目不斜视,脚步却比平日沉重缓慢许多。怀孕带来的腰椎酸痛和双腿浮肿,让她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她一手轻轻托着沉重的孕肚,另一只手被寒玉稳稳地搀扶着,微微喘息着,额角在琉璃灯的映照下,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们穿过月亮门洞,进入王府的内花园。白日里争奇斗艳的花圃,此刻只剩下一片朦胧的轮廓和浓郁的、带着寒意的花香。
小径在假山怪石间蜿蜒,脚下是光滑的鹅卵石铺就的路面,在夜色中更显湿滑。
寒玉一手提灯,一手紧紧扶着王妃的胳膊,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不断低声提醒:“娘娘,小心脚下……这里有石阶……慢点……”
绕过一个巨大的太湖石假山,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小小的莲池。月光洒在水面上,泛起细碎的银鳞。
池对岸,便是王府外院的书房,“墨韵斋”所在的小院了。小院门口站着两名持戟的侍卫,如同两尊铁塔,在月光下纹丝不动。看到王妃走近,其中一人立刻躬身行礼:“王妃娘娘金安。”
拓跋玉微微颔首,气息已经有些不匀,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她没有停顿,径直便要往里走。
“娘娘留步!”另一名侍卫却横跨一步,手中长戟微抬,虽姿态恭谨却异常坚定地拦在了院门前,“王爷有令,亥时之后,任何人不得惊扰!”
拓跋玉的脚步猛然顿住。扶着腰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尖隔着衣料陷入柔软的腰肌。
她抬起头,尽管气息不稳,疲惫不堪,那双看向侍卫的眼睛却瞬间凝聚起属于王府女主人的威严和一丝被冒犯的冷意。
夜风拂过她汗湿的鬓角,几缕碎发黏在光洁的额际,更显出几分脆弱的倔强。
不等拓跋玉开口,身后的寒玉早已按捺不住怒火。她猛地一步上前,手中的琉璃灯几乎要怼到那侍卫的脸上。
声音骤然拔高,清亮尖利,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大胆!放肆!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王妃娘娘!王爷的亲王妃!这王府内院,娘娘何处去不得?你竟敢拦驾?还不快滚开!”
琉璃灯的光芒剧烈晃动,映照着寒玉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庞,也照亮了侍卫头盔下那张年轻却异常固执的脸。
他被寒玉的气势所慑,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身体依旧死死挡在门前,声音紧绷着回道:“寒玉姑娘息怒!卑职职责所在!王爷严令,亥时后任何人不得入内,违令者斩!请娘娘体谅,莫要为难卑职!”
他口中说着“请娘娘体谅”,但身体语言没有丝毫退让。
“你!”寒玉气结,正要上前理论。
“好了,寒玉。”拓跋玉疲惫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抬手,轻轻按住了寒玉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手臂。腹中的孩子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惊扰,不安地动了动,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另一只手更用力地托住了沉重的下腹。
身体的极度不适和侍卫的阻拦,像两块巨石压在她心上,那强撑的镇定几乎要碎裂开来。
她望着紧闭的院门和书房窗纸上透出的、孤零零的一点烛光,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茫然无措。难道真要在这夜风里僵持?她……她只是想确认她的夫君是否安好……
书房内。
摇曳的烛光,将白战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挂满舆图的墙壁上。他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背着手,伫立在窗前,望着窗外庭院模糊的树影,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回到了某个金戈铁马、血火交织的遥远战场。
紧锁的眉头,紧抿的薄唇,绷紧的下颌线,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凝重气息。案几上,摊开着一份边境密报,墨迹未干。一封来自边关的、印着特殊暗纹的信笺,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信里的内容,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思绪,让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更忘记了澄心堂内等待的妻子。
就在他心神完全沉溺在那充满阴谋与血腥的回溯中时,门外骤然响起的尖锐呵斥声,如同一把冰冷的利锥,猛地刺破了他构筑的思绪壁垒!
“大胆!放肆!……”
“……王爷严令……”
“……滚开!”
女子愤怒的斥责和侍卫紧张惶恐的辩解交织在一起,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狠狠撞入他的耳膜!
被打断的不悦瞬间点燃了白战心头的焦躁,他霍然转身,眼中寒光凛冽,如同一头被惊扰的猛兽,对着门口的方向厉声喝道:“何人胆敢在书房外喧哗?!”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蕴含着雷霆之威,穿透房门,清晰地送到了门外。
喧闹声戛然而止。短暂的死寂后,是那名拦路侍卫带着惶恐敬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些发颤:“回……回禀王爷!是……是娘娘来了!”
?“玉儿?!”
短短两个字,包含了太多的震惊、不解和瞬间涌上的强烈担忧。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白战心头的阴霾与怒火,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和慌乱。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冲向门口,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深夜风寒,她怀着身孕,怎么会亲自跑到外院来?!
“吱呀——”一声,厚重的书房门被白战猛地从里面拉开。
门外夜色的凉意与室内烛火的暖流瞬间交融。
白战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刹那间捕捉到妻子狼狈的身影:汗水涔涔、气喘吁吁、身子沉重地倚着门框,一手费力地撑着后腰,面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唯有一双眸子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望向他。
白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巨大的心疼与自责排山倒海般涌来。
? 那句“玉儿?!”脱口而出,饱含震惊与疼惜。他一步迈出门槛,甚至来不及看清脚下的门槛阴影,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拓跋玉笼罩在自己带来的暖意里。
他强有力的手臂立刻环过妻子的腰背,掌心下意识地、无比轻柔地覆盖在她隆起的腹侧,仿佛在确认胎儿的安稳。
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托住她的臂弯,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她衣料下的微颤和汗湿。“你怎么…怎么自己来了?!”
声音低沉急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急切地上下扫视她,唯恐看到半点闪失。
几乎是半扶半抱,白战小心翼翼地将她带进温暖的书房。烛光下,他紧紧拧着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清晰可见。
他避开堆满文牍的桌案和书架,径直走向靠窗那张铺着厚厚锦缎软垫的贵妃榻。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极慢,手臂始终保持着支撑的力度。
?他扶着拓跋玉坐下,让她倚着软枕,然后自己也紧挨着她坐下,自然而然地伸臂将她整个人轻柔却牢固地拥入怀中。
他的脸颊贴上她微凉的鬓角,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肌肤,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上的寒气和疲惫。
书房的静谧被两人的呼吸声填满,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墨香、纸张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白战身上的松木熏香和…墨汁与汗液混合的疲惫气息。
“玉儿,”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歉意和担忧,“你怎么亲自来了?这黑灯瞎火的,万一绊到、摔着了,可怎么好?”
他的手臂收紧了些,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让你的婢女来唤我一声便是。你这身子,哪里经得起折腾?是为夫的错,是我一时忘了时辰…”
话到这里,他忽然顿住,感受到怀中人异常的沉默。拓跋玉没有像往常一样温顺地靠着他,或者轻声回应。
这份沉默像冰冷的针,刺得他心中警铃大作。他顿时更加急切,侧过身低头急切地寻找她的眼眸:“乖乖?玉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还是生为夫的气了?”
他捧着她的脸,拇指爱怜地拂去她额角残留的汗珠,语气近乎恳求:“对不起,是为夫错了,不该让你等到这般时候。莫生气了,好不好?嗯?今晚的事,是为夫疏忽了,绝不再犯,我们这就回去用膳?”
拓跋玉依偎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急促的心跳和他语气里那份刻意放柔却掩饰不住的焦躁。
她没有立刻回应他的道歉,目光却缓缓扫过他带着倦色的眉眼,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内紧绷的脖颈线条。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他身后桌案上堆积如山、显得有些凌乱的文书上,尤其是那份被匆匆压在
书房里残留的紧张气息,他指尖沾染的、还未完全干透的新墨痕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真相。
她缓缓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带着不安和歉意的眸子,樱唇轻启,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平静力量:“夫君,”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抚上他的衣襟褶皱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她的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温柔和忧虑,“…棘手到,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了?”
白战的身体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事。
他深深望进妻子清澈见底、满是关切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理解和担忧,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想到那封密报上的紧急军情、朝堂上暗藏的汹涌杀机、可能波及家人的巨大风险…他硬生生将涌到喉头的话压了下去。
? 一抹极其勉强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却显得无比疲惫。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两根手指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里有千斤重担压着,
眉头锁得更深,疲惫感如同实质般从他挺拔的身躯里渗出。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沙哑:“…没有的事,玉儿莫要胡思乱想。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务,处理起来有些枯燥费时罢了。”
他避开她探究的目光,视线投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你看,这不就处理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莫担心。”
?他的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那份边疆急报的内容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军饷亏空,守将疑似通敌,一旦事发,必将牵连甚广,朝堂动荡…而更大的隐忧在于,这背后似乎有一只更高层的手在推动。
他深知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此刻拥着身怀六甲的妻子,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保护欲几乎要将他碾碎?。
他不能让她卷入这滔天旋涡,一丝危险的可能都不能有。这份“无关紧要”的谎言,是他能给她最厚重的保护。
白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谈,也深知妻子需要进食休息。
他强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稳稳地扶着拓跋玉站起身:“好了,别说这些了,看你这一路辛苦。饿了吧?我们回去用膳。”
这次,他几乎是全程将拓跋玉半拥在怀,脚步放得极慢,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可能有磕绊的角落。
廊间热风裹着蝉鸣撞来,他默然侧转半身,将那道燥热截断于袖外。
侍卫振臂推开殿门,阴沁的凉气如瀑泼下,瞬间噬尽周身黏浊。
厅堂中央的青瓷冰盆里,垒叠的冰块绽出凛冽寒光,棱角分明如水晶凿就。
丝丝白气蜿蜒升腾,触上肌肤便激起一阵战栗,盆底沁出的水珠滚落,在楠木案面洇开深色的凉痕。
偶有碎冰“咔嚓”轻响,似将凝固的热浪凿开一道裂隙,那冷意便陡然刺入毛孔,顺着血脉直抵灼烫的肺腑。?
紫檀嵌螺钿的圆形餐桌上,精致的珐琅彩碗碟摆放得一丝不苟。
侍女们训练有素,低眉顺眼地悄然侍立。见主人进来,锦书立刻带着两名小丫鬟上前,动作轻快而无声地为主人移开座椅。
? 食案上热气腾腾,香气弥漫开来:一盅熬得奶白的党参黄芪炖乳鸽汤,几碟清爽碧绿的小菜。
一盘晶莹剔透的虾仁蒸饺,一碗熬得软糯香稠的红豆桂圆粥,还有一小碟开胃的梅子酱腌渍蜜枣。
食物的暖香与殿内的凉意交织,营造出一种舒适的氛围。侍女们安静地布菜,银箸落在碟边的声音轻微。
白战亲自为拓跋玉盛了一碗热汤,吹了吹才放到她面前,温声道:“先喝口汤暖暖胃。”
他的目光始终带着关切落在她身上,似乎想用行动弥补。
拓跋玉顺从地拿起调羹,小口喝着汤,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确实驱散了一些疲惫。
她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掩盖了眼中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