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两声。
一盘黑乎乎、油汪汪,上面淋着麻酱和蒜汁的不明块状物。
一盘红彤彤、亮晶晶,圆滚滚的肉球。
安托万的笔尖一顿。
他又被那盘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了。
“这又是何物?”
他指着那盘焖子,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
“这叫焖子。”
陈品拿起筷子,在那盘黑块块上敲了敲。
笃笃。
发出硬壳碰撞的声音。
“地瓜淀粉熬成胶状,切块,在平底锅上煎。”
“这道菜的灵魂,就在这层皮上。”
陈品夹起一块,展示给安托万看。
那焖子表面煎得金黄焦脆,甚至裂开了细小的纹路,这就是大连人说的“嘎巴”。
“外酥里嫩,配上芝麻酱、蒜泥、酱油。”
“这是大连街头巷尾最接地气的小吃,也是刻在本地人dNA里的味道。”
安托万凑近闻了闻。
一股浓郁的芝麻香混合着蒜香,还有淀粉煎烤后的焦香。
他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咔嚓。
表皮酥脆。
咬开后,里面却是软糯q弹,像是半融化的胶质。
蒜汁的辛辣刺激着味蕾,麻酱的醇厚包裹着口腔。
一种廉价食材,通过物理变化,竟然产生了如此丰富的口感层次!
安托万的眼睛亮得吓人。
“美拉德反应!”
他激动地用笔尖戳着本子。
“这是淀粉的炼金术!用最廉价的红薯淀粉,通过控制火候,制造出堪比法式焦糖布丁的脆壳口感!”
“平民的智慧!这是平民的智慧!”
他一边写,一边往嘴里塞焖子,完全忘了刚才还要死要活的晕车样。
就在两人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饭馆的大门被推开了。
呼——
一股带着咸腥味的冷风灌了进来。
紧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陈品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一群穿着统一制服的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羽绒服,留着长发,气质阴郁的男人。
小野次郎。
在他身后,跟着那个满头银发、一脸慈祥却又透着股摇滚范儿的老太太,安娜·罗西。
还有其他几个国家的选手。
显然,这帮人也是刚下大巴车,饿得前胸贴后背,顺着味儿就找到了这家本地最火的老菜馆。
冤家路窄。
小野次郎一进门,目光就扫到了窗边的陈品。
他的视线在陈品那桌上停留了两秒。
那盘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海肠,那盘黑乎乎的焖子,还有安托万那副嘴角挂着麻酱、毫无形象大快朵颐的样子。
小野次郎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捂住了口鼻。
眼神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鄙夷。
“粗俗。”
他用日语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
“这种毫无美感的饲料,也就只有未开化的人才会吃得这么香。”
旁边的安娜·罗西也推了推老花镜,看着那盘海肠,一脸嫌弃。
“哦,上帝。那是什么?虫子吗?这种东西怎么能端上餐桌?”
“看来这一站,我们的对手依然停留在原始社会。”
这帮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陈品能不能听到。
在他们眼里,陈品这种只会做“大锅炖”的厨师,根本不配称之为对手。
安托万正吃得开心,听到这话,动作一僵。
他有些尴尬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想找回点米其林大厨的体面。
陈品却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他没生气,反而转过身,大大方方地看着那群人。
“哟,这不小野君嘛。”
陈品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东北大碴子味儿的热情。
“咋的,饿了?来来来,别客气,这儿有座儿!”
小野次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转身就要往包间走。
他一刻也不想跟这种“粗俗”的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老板!”
就在这时,陈品突然气沉丹田,朝着后厨方向猛地喊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震得房顶灰都快掉了。
“再给我加个硬菜!”
“来份咸鱼饼子!”
“记住了啊,要那老咸鱼!味儿最冲、最地道的那种!别给我整淡了!”
老板在后厨应了一声:“好嘞!放心吧,那是咱家腌了三年的老鲅鱼,味儿正着呢!”
小野次郎的脚步顿了一下。
咸鱼?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没过两分钟。
服务员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出来。
人还没到跟前。
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味,便如无形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饭馆大厅。
那是一种经过时间发酵的、浓缩了大海腥气和盐分腐蚀的、极具穿透力的味道。
说得通俗点。
就是臭。
是那种臭豆腐加鲱鱼罐头再加三天没洗的袜子的混合体。
但在大连老饕的鼻子里,这就是最顶级的“鲜香”。
“呕——”
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年轻选手,没防备吸了一大口,当场脸就绿了,捂着嘴干呕起来。
安娜·罗西惊恐地捂住鼻子,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在门框上。
“这是什么?!这是毒气吗?!”
就连一直保持着高冷人设的小野次郎,此刻也是脸色铁青,眉头死锁,那块白手帕几乎要被他按进鼻孔里。
这股味道,是对他那敏锐嗅觉的毁灭性打击。
陈品却像没事人一样。
他笑眯眯地看着那盘炸得金黄酥脆、散发着“恶魔气息”的咸鱼饼子被端上桌。
然后,他冲着那一群脸色惨白的外国大厨,做了一个极其优雅的“请”的手势。
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各位,别走啊。”
“这可是大连的顶级美食。”
“来,闻闻这味儿。”
“这才是……大海的味道。”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