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结束。
黑色的福特轿车,平稳的行驶在武汉深夜清冷的街道上。
车厢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高月如靠在后座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那张在酒会上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脸,此刻却没有任何表情。
司机是特高课安排的便衣,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放轻了。
高月如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住所。
也没有去任何一处特高课的秘密据点。
“去办公室。”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车厢里,却格外清晰。
“是。”
司机不敢多问,立刻在前面的路口转动方向盘。
汪伪政府的办公大楼,高月如的机要秘书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
她没有去碰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而是走到墙边,拉开了一幅武汉军事地图。
地图上,用各种颜色的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有日军的兵力部署,有国民党军的活动范围,有各个帮派的地盘,甚至还有城内主要粮店和米行的分布。
她站在这幅地图前,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雕像。
脑海里,正在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度,高速复盘着今晚酒会上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她没有去想那个“陈文海”是谁,来自哪里,属于哪个系统。
那是一种愚蠢的、大海捞针式的调查方式。
一个顶级的特工,在暴露的瞬间,首先要做的不是去追捕那个发现自己的猎手,而是要立刻反思,自己究竟在哪个环节露出了破绽,以及对方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大脑,像一台精密的分析仪器,开始飞速运转。
酒会上,与她有过接触的一共有三十七个人。
其中,与她有过三句以上对话的,有十二人。
与她有过肢体接触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那个撞到她的商人,和那个自称“陈文海”的南洋华侨。
那场碰撞,真的是意外吗?
高月如的脑中,将那个画面放慢了无数倍。
商人的醉态,王雷被撞后的反应,酒杯摇晃的弧度,甚至那几滴飞溅出的酒液的落点。
每一个细节,都完美的像经典战役里的案例。
太完美了。
完美到,就像是经过无数次排练后,上演的一出戏剧。
高月如的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她不相信意外。
尤其是当这个“意外”的最终结果,是让一个陌生男人,有机会在她的耳边,说出那句足以致命的暗语时。
这不是一次试探。
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调查,而是确认。
这意味着,在今晚的酒会之前,自己就已经被锁定了。
问题出在哪里?
高月如的目光,在巨大的地图上缓缓移动。
思维,开始从酒会现场,向前追溯。
最近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半年。
所有与她相关的,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件,都在脑海里被重新筛选、串联、分析。
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复盘一局已经下完,但却输的不明不白的棋。
必须找到对手落下的那颗,没有察觉到的棋子。
突然,目光停住了。
停留在了不久前的一次事件上。
宪兵队监狱。
那里的一个禁闭室,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爆炸。
事后的报告称,是一名被捕的、身份不明的共产党重犯,用藏匿的炸药畏罪自杀。
这件事,在当时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因为那个时候,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凤凰计划”最后的准备工作上。
但现在,当将这件事,与今晚的试探联系在一起时,一条冰冷的逻辑链,瞬间在脑中形成。
一个被捕的共产党重犯。
一次看似是“自杀”的爆炸。
一个突然出现的、能说出特高课顶级暗语的神秘猎手。
这三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高月如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
“是我,高月如。”
“立刻给我调阅半个月前,宪兵队监狱爆炸案的所有卷宗,包括尸检报告,现场勘查记录,以及对那名死囚的审讯记录。我要最完整,最原始的版本。”
“半小时内,送到我的办公室。”
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却充满了威严。
挂断电话,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巨大的地图。
如果推断是正确的,那么,对方潜入武汉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个死囚。
而那个死囚的身上,一定有与“凤凰计划”相关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