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先是落在旁边沉睡的杜莺歌身上,看到对方肩头那只剩下淡淡印记的毒痕和平稳的呼吸,她眼中掠过一丝释然。接着,她的视线艰难地移动,最终,定格在盘膝而坐、正静静凝视着她的黄天越身上。
那双深邃如夜空、此刻带着难以言喻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眼眸,仿佛成了她意识回归的锚点。
“天…越…”她的嘴唇干裂,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如同叹息。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冰层下艰难挤出的气泡。
黄天越立刻起身,一步便跨到她身边,动作轻柔地俯下身。“我在。”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将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一股精纯温和的涅元真力,如同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渡入她体内,滋养着她枯竭的经脉和几乎燃尽的生命本源。
感受到那熟悉的温暖和令人心安的气息重新包裹着自己,上官燕舞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深重的疲惫如同无形的巨网将她笼罩,眼皮沉重得仿佛灌了铅。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反手轻轻握了一下黄天越的手指,便再次陷入了沉睡。这一次的沉睡,不再是被冰封的绝望,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安然,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黄天越静静地看着她,维持着真力的输送,直到确认她的气息彻底平稳,才缓缓收回手。他眼中深处翻涌着复杂的心绪——后怕、庆幸,以及一丝沉甸甸的痛楚。若非她以命相搏,引动冰魄封魂…他不敢深想。
“燕舞姐她…”梁卉这时才缓过些力气,挪到近前,小声问道,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本源受损极重,寒气反噬虽被血兰药力暂时压服,但根基动摇,需要长时间的温养和珍稀药物调补。”黄天越沉声道,目光扫过昏迷的杜莺歌和欧阳晓晓,“莺歌体内蚀骨幽兰毒根已除,但引魂香的后遗症和毒力对身体的摧残仍在,同样需要静养。至于她…”他看向欧阳晓晓,“毒根拔除,但过程凶险,反噬之力伤及经脉本源,恢复起来恐怕比莺歌更慢。”
梁卉闻言,小脸皱成一团,既有对同伴伤势的担忧,也有身为医者的沉重责任。“我知道了…天越哥,你也消耗巨大,先调息恢复。这里…暂时交给我。”她强打精神,开始小心翼翼地依次为三人诊脉,并检查她们身上的伤口和金针。
黄天越点点头,没有推辞。他重新盘膝坐下,收敛心神,全力运转涅元真力。洞外,万毒谷的夜晚并不宁静,毒虫的嘶鸣、夜枭的怪叫、以及不知名野兽的低吼远远传来,更显得这小小岩洞内的篝火如同怒海中的孤灯。他强大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铺开,笼罩着洞口附近数十丈的范围,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的灵觉。此刻的他,便是这座孤岛唯一的守护者。
后半夜,篝火渐弱。
杜莺歌是第二个醒来的。她先是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随即猛地睁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惊悸,仿佛还沉浸在剧毒爆发的噩梦中。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肩——那里曾经是蚀骨幽兰肆虐的魔窟。触手所及,只有平滑的肌肤和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热印记,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火剧痛和焚心蚀骨的绝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虚弱的身体,带来一阵眩晕,但眼中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我…我的毒…”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脸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莺歌姐!”梁卉一直守在一旁打盹,此刻被惊醒,看到杜莺歌坐起,立刻扑过去扶住她,带着哭腔道,“毒解了!天越哥帮你把毒根拔除了!真的解了!”
杜莺歌的目光迅速扫过洞内。看到沉睡的上官燕舞,看到不远处昏迷的欧阳晓晓,最后落在盘膝闭目、气息渊深的黄天越身上。她不是蠢人,结合昏迷前最后的记忆——体内剧毒的彻底爆发,以及此刻黄天越那明显消耗过巨的疲惫感,瞬间便明白了自己这条命是如何捡回来的。
“天越…”她看向黄天越,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感激、愧疚、还有一丝深埋的情愫。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梁卉死死按住。
“莺歌姐,你身体还虚得很,千万别乱动!快躺下!”梁卉急道。
杜莺歌顺从地躺下,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黄天越身上,低声道:“大恩不言谢。莺歌这条命…以后就是公子的了。”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
黄天越缓缓睁开眼,对她微微颔首,并未多言,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他的目光随即转向洞口方向,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角落里的欧阳晓晓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余韵的抽气声。她的眼睫颤动着,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颠倒众生的媚眼,此刻失去了往日的流光溢彩,只剩下大病初愈的灰败和深不见底的疲惫。初时的迷茫迅速被清醒取代,她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左侧——那里曾经是蚀骨幽兰的烙印,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微热而平滑的肌肤,以及一个极其浅淡、几乎可以忽略的印记。体内那日夜折磨她的焚心蚀骨之痛、那冰火交替的酷刑,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让她几乎想要落泪,但更深的是一种刻骨的虚弱,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部分。
她挣扎着想动,却发现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连抬起手指都异常艰难。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洞内。看到沉睡的上官燕舞和平稳的杜莺歌,她的眼神微微一凝。当她的视线最终落在盘膝而坐、闭目调息的黄天越身上时,那双灰败的媚眼中,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刻骨的恨意?不,似乎被更深的东西覆盖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却并不纯粹。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同烙印般的恐惧,以及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力掌控的茫然。
就在黄天越似有所感,睁开眼看向她的瞬间,欧阳晓晓几乎是本能地垂下了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那曾经颠倒众生的脸上,重新挂上了一层冰冷疏离的面具,将所有的情绪深深掩埋。她艰难地侧过身,背对着篝火和洞内的众人,只留下一个沉默而虚弱的背影,仿佛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狐。
洞内再次陷入沉寂。篝火只剩下暗红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量。洞外的天色,已透出朦胧的灰白,万毒谷死寂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漫长而血腥的一夜,终于过去。
黄天越站起身,走到洞口。晨风带着湿冷的露气和毒谷特有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深邃的目光投向谷口的方向,越过层层叠叠的瘴气与扭曲的植被。
“天快亮了。”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洞内的寂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却又仿佛蕴含着新的风暴,“我们离开这里。”
梁卉闻言,立刻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开始小心地收拾散落的金针和所剩无几的药物。杜莺歌也挣扎着坐起,虽然虚弱,但眼神坚定。上官燕舞在沉睡中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蹙。
角落里的那个背影,依旧沉默着,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肩线,暴露了她并非真的沉睡。晨光熹微,照亮了她散落在地上的水绿色衣角,那上面干涸的血迹和污泥,如同昨夜惊魂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