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闻言,沉默了下来,殿内一时只闻冰鉴融化,水滴落入下方铜盆时发出的“嗒……嗒……”声。
许久之后,太后才缓缓摇头,“这法子,哀家不是没想过,早在皇后久久未能有孕时,哀家就动过这个念头。只是,人心难测,海水难量,族中的女子,虽都姓谢,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可一旦入了宫,见了这泼天的富贵,见识了帝王的无上权柄,难保不会在锦衣玉食、阿谀奉承中,滋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届时,若是她们仗着生育之功,恃子而骄,不把正宫皇后放在眼里,甚至妄图攀扯储位,在背后搞些小动作,那岂不是引狼入室,徒惹事端?非但不能为皇后分忧,反而会成了她的心腹大患,伤了皇后的心,也伤了谢氏一族的和气与根基。”
辛夷适时地停下捏肩的手,跪坐下来轻轻捶打着太后的腿侧,力道不轻不重,语气愈发恳切,“太后娘娘思虑得是,是奴婢想得浅薄了,只顾其一未顾其二,太后娘娘深谋远虑,非奴婢所能及。只是奴婢瞧着扶摇宫那边灯火通明,圣驾频临,心里实在是为皇后娘娘感到焦急啊。”
她捶打的动作微微放缓,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担忧,“戚昭仪年轻,身子骨也康健,正是宜生养的年纪,她又如此得宠,圣眷不衰,万一她抢在头里,福星高照,怀上了龙裔……到时,父凭女贵,兄凭妹荣,只怕气焰更要高涨,若真让她生下皇子,哪怕是公主,皇上看在孩子份上,也必定更加眷顾。那时,只怕皇后娘娘处境更为艰难,皇上虽敬重皇后,与太后娘娘您母子情深,可面对皇子,面对可能继承大统的血脉,终究是不同的,奴婢只怕长此以往,中宫威严,恐有损碍。”
这番话,如同一点炽热的火星,精准地落在了太后心底早已堆积的干柴之上。
太后的脸色明显凝重了几分,嘴唇微微抿紧,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那串冰凉的翡翠念珠,指节甚至有些泛白。
殿内昏黄的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使得她深沉的表情更添了几分莫测。
辛夷小心翼翼地觑着太后的神色,知道火候已到,不能再过多渲染戚昭仪的威胁,以免过犹不及。
她不再绕弯子,微微直起身,轻声道:“其实太后娘娘,若要寻一个既能解眼前之困,又无后顾之忧的人选,未必一定要从宫外寻找,若要寻一个出身不高、性子柔顺,懂得感恩、易于掌控,又能稳妥地为皇后娘娘诞下期盼已久的子嗣的人,眼下宫里,倒现成有一个,或许是佛祖赐给太后娘娘的机缘。”
太后的目光倏地看向辛夷,“哦?现成的?你是指林氏?”
她的语调微微上扬,显然对这个提议并非完全没有预料,但也绝非毫不犹豫。
“太后娘娘明鉴,正是瑶婕妤。”辛夷迎着太后的目光,坦然说道,眼神清澈,不见丝毫闪躲,“奴婢冷眼瞧着,瑶婕妤有几样好处,是旁人比不上的,其一,她家中并无权势,所能倚仗的,唯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恩典与垂怜。其二,瑶婕妤性子沉静,不争不抢,安守本分。入宫这些时日以来,从未行差踏错,对皇后娘娘更是恭敬有加,晨昏定省,从不懈怠,由她来为皇后娘娘分此忧劳,是再稳妥不过的人选。”
辛夷仔细观察着太后的反应,见其并未露出反对之色,便继续深入说道:“孩子生下来,便立刻抱到皇后娘娘宫中,由皇后亲自抚养,自幼带在身边,精心教导,他只认皇后为母,与生母并无过多瓜葛,而瑶婕妤那边,她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会明白什么是她该得的恩赏,什么是她永远不该肖想的尊荣,有太后娘娘您坐镇宫中,明察秋毫,她即便有那么一丝半点的慈母之心,也绝翻不出天去。如此,既全了皇嗣,绵延了皇家血脉,又彻底稳固了中宫之位,解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燃眉之急。”
太后静静地听着,指尖的念珠不知何时已完全停止了拨动,只是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似乎能让她沸腾的思绪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