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天子(2 / 2)

元岁寒断然摇头,走回御案前,手指抚过案上沉甸甸的龙钮玉玺,触手一片温凉,却压不住他心头的寒意,“你以为谢九仪为何敢如此肆无忌惮?他在朝中经营数十载,父亲谢太傅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六部尚书之中,便有两位出自他的门下,可谓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贸然动手,只怕未能伤其根本,反会引发朝局剧烈动荡,届时国本动摇,绝非朕所愿见。”

他拿起那本奏折,目光落在谢九仪的名字上,语气愈发沉重,“太后皇后皆出身谢氏,太后她心中属意的储君,从来都不是朕,她的亲生之子慎王,如今不正在和州封地吗?太后与朕,名为母子,实为政敌,若是前朝因清算谢氏而动荡,难保她不会借此机会,以维护朝纲、清除昏君为名,联合谢家势力,行废立之事,扶慎王上位,到时候内外交困,朕反而会陷入绝境,岂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胡子铮神色凝重,额上青筋微显,“难道就任由他们这般步步紧逼,蚕食皇权?昨日有人在大街纵马驰骋,踏伤无辜百姓,京兆尹竟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只因其是谢家族亲!这般下去,朝廷法度何在?皇上威严何在?”

“当然不是。”

元岁寒的指尖重重叩在御案之上,发出沉闷一响,眼中寒光乍现,“但要想扳倒谢家这棵盘根错节近百年的参天巨树,绝不能只图一时痛快,砍掉几根枝桠了事,必须徐徐图之,步步为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暗中收集证据,特别是谢家与慎王往来的证据。”

他顿了顿,走到胡子铮面前,目光如实质般压在他身上,“待时机成熟,朕要的,不是一场两败俱伤、动摇国本的风波,而是要连根拔起,永绝后患,谢氏一门二后,权势熏天,前朝后宫联动,已非臣子之道。”

胡子铮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块垒难平,却也只能沉声道:“臣明白了,只是,后宫那边……”

元岁寒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宫灯在暑热的风中摇曳,“后宫之事,朕自有分寸,倒是你,子铮,要格外小心,谢九仪嗅觉敏锐,已经注意到你在暗中查探,前日还在朝会之上,指桑骂槐,暗示绣衣使权力过大,需加以制约。”

“臣明白。”胡子铮起身,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臣行事自有分寸,定不会授人以柄。”

元岁寒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又道:“还有一事,朕听铁衣说,谢九仪最近似乎在暗中拉拢禁军副统领赵括,你可知道此事?”

胡子铮神色一凛,眼中精光闪过:“臣确有耳闻,赵括的母亲,与谢家是远亲,上月休沐,赵括曾轻车简从,私下赴过谢府的夜宴。”

元岁寒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连朕的宫禁宿卫,他们都想插手?谢家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子铮,盯住赵括。”

“臣遵旨。”胡子铮肃然应道,“只是,眼见他们如此嚣张跋扈,视皇权如无物,心中实在难平!”

“难平的,何止是你一人。”

元岁寒的目光幽深,“治国如同驾驭烈马,缰绳拉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谢家根基深厚,党羽众多,若要将其彻底铲除,必须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一个能让他们全盘暴露,无力回天的时机。”

他走到胡子铮面前,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二人听见,“记住,在朕没有明确下令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臣,遵旨。”胡子铮深深一躬。

“去吧。”元岁寒挥了挥手,转身再次面向那幅巨大的舆图,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既孤峭又坚定。

胡子铮躬身,转身大步离去。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殿内霎时静得只剩冰鉴融化的滴水声。

元岁寒没有立刻动作。

他独自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如刀,一寸寸最终落于慎王所在的和州之地,夜风穿窗而过,吹得烛火明灭不定,映得他脸上神色也晦暗难明。

良久,元岁寒才揉了揉疲惫不堪的眉心,扬声道:“卜喜。”

卜喜应声而入,“皇上。”

“摆驾,”元岁寒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去扶摇宫。”

脚步声渐次响起,宫人掌灯引路,簇拥着明黄色的天子仪驾,融入沉沉的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