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内烛火通明,暖意如春,与外间的风雪凛冽恍若两个世界,地龙烧得正旺,金丝炭在兽首熏笼中静静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气味,与方才偏殿湿润的花香截然不同。
沁芳领着梨花走进正殿,暖意将残留在梨花发梢的最后一丝潮气也蒸腾殆尽,她换上了一身碧落色的宫装,紫苏只简单替她挽了个髻发,簪了一支白玉簪子,脸上全无脂粉,反倒有种洗尽铅华的恬淡。
沁芳在福了一礼后,便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梨花缓步上前,在离书案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垂首静立,没有出声打扰。
目光落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能清晰地看到元岁寒的倒影,他正立在宽大的紫檀木雕龙纹案后,手持一支狼毫笔,垂眸在铺开的宣纸上勾勒着。
殿内一时只有狼毫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轻响。
过了一会儿,元岁寒并未抬头,只沉声说了一句,“过来把姜汤喝了。”
梨花这才注意到书案一角放着一个甜白瓷小碗,碗中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一股辛辣中带着微甜的气息飘入鼻尖。
她上前端起来,提起瓷勺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熬得浓酽,热度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驱散了最后一丝从外面带来的寒意。
“过来。”元岁寒搁下笔,抬眸看她,深邃的凤眸在烛光下看不出情绪,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梨花稍作迟疑,将微凉的手放入他温热的掌中,元岁寒轻轻握住,指尖在她手背上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
“手还是这么凉。”元岁寒将她箍在怀中,“既然喝了姜汤,便来为朕添几笔。”
梨花的目光落在宣纸上,心头微微一震,画中并非山水花鸟,竟是方才雪中同行的一幕,漫天飞雪,墨青纸伞,石青色与月白色的身影几乎依偎在一处,身后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羁绊。
说着,元岁寒宽大的手掌已然包裹住梨花微凉的手指,拿起了旁边一支蘸饱了淡墨的笔。
梨花被迫倚在他身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和沉稳的心跳,以及周身笼罩的、混合了檀香与墨香的独特气息。
“朕的画技,可还入得了梨花的眼?”元岁寒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
他依旧握着她的手,引领着笔尖,在“她”的裙摆处添上几笔,让月白色的身影更显生动。
梨花稳住心神,任由他牵引着笔锋,轻声道:“皇上笔墨精湛,意境深远,嫔妾不敢妄加评论。”
“意境?”元岁寒低笑,手腕微动,带着梨花在“他”的肩头点染上几片雪花,“不过是记下眼前景罢了,只是这景中之人,往后怕是难得如此清静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暗藏机锋,“新人入宫,这后宫便会热闹起来,梨花觉得,朕该如何对待这些新人?是雨露均沾,以示公允,还是……”
元岁寒顿了顿,笔尖悬停,侧头看向梨花近在咫尺的侧脸,“独宠一二,以安人心?”
梨花的目光依旧落在画上,看着那双在画中并肩的身影,沉默片刻,方慢慢说道:“皇上是天下之主,后宫之事,自有圣心独断,嫔妾以为,无论是雨露均沾,还是圣心独属,皇上权衡的,始终是前朝后宫的平衡与安稳,嫔妾只需恪守宫规,静待圣意即可。”
择妃入宫,无非是为了平衡后宫罢了,可若真是有一二悦心者,梨花想,他是帝王,岂是她能够置喙。
元岁寒又领着梨花蘸了点赭石,听到这句顿了顿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描绘伞沿,呼吸平稳地拂过她的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