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赵长东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影被午后的阳光切割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深色的木地板上。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那几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许久没有说话。
沈铭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还有一丝不易察 secretário 的疲惫。
“书记,您找我。”沈铭开口,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
赵长东缓缓转过身,将手里已经燃到尽头的烟蒂,用力按在烟灰缸里。那里面,已经堆了不下十个烟头。他抬起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沈铭。
“名单,都看了?”
“看了。”
“电话,也接了不少吧?”赵长东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向后靠去,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沈铭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从下午三点到现在,他的手机就没停过,有旁敲侧击打探消息的,有义愤填膺替“老同志”鸣不平的,甚至还有匿名短信,用恶毒的语言咒骂他。
“财政局的老王,刚才就在我这里,坐了半个小时。”赵长东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说的还是那些话,不尊重老同志,打击干部积极性,搞得人心惶惶,影响团结。”
他顿了顿,看着沈铭:“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再这么搞下去,远星科技的项目要是出了岔子,你沈铭担不起,我赵长东也担不起。”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这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巨大压力的沉默。改革的刀已经挥出,但砍在谁身上,见了多少血,直接关系到这把刀会不会被硬生生掰断。
“我把刀给你了。”赵长东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沈铭心上,“怎么用,用在谁身上,你自己决定。但记住,第一刀,必须见血,而且要砍在七寸上。”
“要让所有人都看明白,这把刀,不是用来吓唬人的,是真的会砍掉脑袋的。”
沈铭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明白了赵长东的意思。
“书记,我需要一份授权。”沈铭说得很直接。
赵长东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县委常委会的决议,授予考核小组办公室在试行期间,对所有违纪违规、不作为、乱作为,并造成严重后果的干部,先行做出处理建议的权力。”
他用手指点了点文件上那鲜红的印章:“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沈铭拿起文件,没有多看,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
“沈铭。”赵长东叫住他。
沈铭停下脚步,回头。
“别把自己绷得太紧。”赵长东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关切,“你还年轻,路还长。”
沈铭没有说话,只是再次点了点头,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关上的瞬间,办公室里的赵长东,又点燃了一支烟。
……
地下室,考核小组办公室的门口,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围堵。
十几个来自不同单位、在首月考核中排名靠后的干部,将狭窄的通道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没有大声喧哗,但那一张张或愤怒、或委屈、或惶恐的脸,以及那股压抑的、交织在一起的负面情绪,让整个地下室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而沉重。
孙志平和几个办公室的年轻同事,像几只可怜的鹌鹑,被堵在门口,进退两难。
“我们要见沈主任!他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一个来自财政局的老会计,就是财政局长在群里提到的那位,此刻涨红着脸,情绪激动。
“就是!凭什么我天天加班,累死累活,分数还没那些准点下班的人高?这考核根本不公平!”
“我电脑用得不熟练,录入系统慢了点,就给我扣分?我这几十年都用纸笔办公,难道几十年的功劳,还抵不过一次手滑?”
抱怨声,质疑声,此起彼伏。他们就像一群被新规矩打疼了的孩子,聚在一起,试图用哭闹来让大人收回那根令人害怕的戒尺。
就在这时,沈铭从楼梯口走了下来。
他的脚步声不重,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沈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径直走到人群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有意见,可以一个一个说。”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潮湿的空气。
那个财政局的老会计被众人推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梗着脖子说道:“沈主任,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讨个公道的。这个考核系统,只看效率,不看苦劳;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我们这些勤勤恳恳干了一辈子的老同志,很多人排名都很难看,这让我们寒心啊!”
“对!寒心!”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
沈铭看着他,问了一个问题:“王会计,你上个月,一共处理了多少张报销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