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了。
赵长东最后一个起身,他没有看台下那片死寂的人海,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沈铭,然后带着其他常委,从主席台的侧门先行离去。那个眼神里,有托付,有警告,更有“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决绝。
主席台上,只剩下沈铭一个人。
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发言席后,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俯瞰着台下开始缓缓蠕动的人潮。
大礼堂的门被推开,压抑的空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数百名干部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几乎是同时起身,默默地、有序地朝着门口走去。
没有交头接耳,没有大声喧哗,甚至连椅子挪动的声音都显得小心翼翼。整个场面安静得诡异,像一场盛大的默剧。他们低着头,或者看着自己的脚尖,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猛虎在追赶。
但沈铭知道,真正的猛虎,是他们自己心里的惊涛骇浪。
他启动了【洞察人心】。
一瞬间,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扭曲变形。
那些沉默的、低着头的身影,每一个都散发出浓烈的情绪色彩。那不再是一个个具体的、穿着干部服的人,而是一团团翻涌的、混杂着各种颜色的情绪风暴。
恐惧是主色调,一种冰冷的、深海般的蓝色,几乎笼罩了整个礼堂。那是对未知的恐惧,对失去掌控的恐惧,对“铁饭碗”即将破碎的恐惧。
愤怒是刺眼的猩红色,像岩浆一样在蓝色的海洋下翻滚。这种红色,主要集中在那些年纪偏大、资历深厚的老干部身上。他们觉得自己的尊严和一生的付出,被那份冰冷的“末位淘汰”方案,践踏得粉碎。
【这小子是谁?凭什么?他懂个屁!】
【老子革命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现在要来砸老子的饭碗?】
【赵长东疯了!跟着这个毛头小子一起疯了!】
怨毒的、不加掩饰的诅咒,像无数根看不见的毒针,从人群中射向主席台上的沈铭。
沈铭面无表情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迈步走下主席台,没有从侧门离开,而是径直走进了那股沉默而汹涌的人潮。
他像一艘破冰船,坚定地驶入冰封的海洋。所过之处,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避让,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没有人敢与他对视,他们只是把头埋得更低,用僵硬的脊背,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沈铭的脚步不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擦身而过时,那些人身上散发出的情绪辐射。
他路过一名某局的副局长,那人正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神情恍惚。沈铭“听”到了他内心的哀嚎:
【完了……上个月刚贷款买了新房,这要是被淘汰了,房贷怎么办?老婆孩子怎么办?】
他又路过几名年轻的副科长,他们脸上同样是惊惧,但在这份惊惧之下,沈铭却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如同火星般的兴奋。
【末位淘汰……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我拼命干,前面的人被淘汰了,我就有机会上去了?】
【这虽然残酷,但对我们这些没背景、只能靠自己的人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这丝微弱的金色光芒,像是在阴霾的深海里,透出的一缕阳光,虽然微不足道,却证明这片海洋还没有彻底死去。
人社局局长李卫国,正黑着脸大步往前走,他身边的几个下属跟在他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沈铭从他身边走过。
李卫国感受到了,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一双虎目死死地瞪着沈铭。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扭头走得更快了。
在【洞察人心】的感知中,李卫国的情绪像一锅沸水。有愤怒,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军人式的纠结。
【这搞法太糙了!太不近人情了!但他娘的……好像又有点道理。队伍不操练,确实要垮……】
沈铭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李卫国这种人,虽然是阻力,但不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