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东的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那句“一把手术刀,和一张末位淘汰的名单”,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整片水域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赵长东没有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沈铭,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丝毫波澜。
办公室里的老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在为这凝固的空气计时。
过了许久,赵长东才缓缓地伸出手,端起了桌上的紫砂茶杯。杯盖与杯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却又无比沉闷的轻响。他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上温热的纹路,仿佛在感受那份来自景德镇的瓷土在窑火中经历的千锤百炼。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赵长东终于开口,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我知道。”沈铭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他没有长篇大论地解释,因为他知道,赵长东懂。
“这不是扫帚,”赵长东放下茶杯,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看着院子里那棵根深叶茂的大榕树,“扫帚扫的是灰尘,灰尘没有思想,不会反抗。你这把手术刀,要割的是肉,是连着筋、带着血的活肉。每一刀下去,都会有人喊疼,有人跳起来跟你拼命。”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我们县,算上乡镇和各个单位,吃财政饭的有多少人?三千?五千?你这个‘末位淘汰’,是要把这几千人都推到你的对立面。到时候,别说远星的项目,恐怕连正常的政府运转都会陷入瘫痪。”
赵长东的每一个字,都敲在问题的要害上。这正是模拟器中,那条通往“黯然离场”的死路所展示的景象。
沈铭没有反驳,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书记,他们现在,也并没有站在我们这一边。他们只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懒政、怠政,就像是这棵大榕树上悄悄滋生的蛀虫,平时看不见,但等到蛀空了树干,风一吹,整棵树都会倒下。”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跟每一条蛀虫商量,让它们少吃一点。而是要下猛药,把整棵树的生态彻底改变,让蛀虫没了生存的土壤。”
“猛药?”赵长东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这剂药太烈了。会死人的。不是病死,是药死。”
“不破不立。”沈铭站起身,走到了赵长东的身边,与他并肩望着窗外,“书记,远星科技这只凤凰,为什么会看上我们这棵还没长成的梧桐树?不是因为我们的枝叶有多繁茂,而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我们敢于刮骨疗毒的决心。如果这份决心,只停留在关停几家污染企业上,那在林晚秋那种人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
他看着赵长东的侧脸,一字一句道:“我们必须向她,向市里,向所有盯着清河的人证明,我们不仅敢向外人开刀,我们更敢向自己开刀。这才是我们最核心的竞争力,是任何优惠政策都换不来的‘营商环境’。”
“向自己开刀……”赵长东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明白,不代表能做到。这需要何等的魄力与担当?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封举报信像雪片一样,飞过清河,飞到江东市,甚至飞到省里。信上的每一个字,都会变成射向他和沈铭的利箭。
“考核机制,是根源。”沈铭的声音将赵长东从沉思中拉了回来,“现在的考核,是一锅大杂烩。干多干少,干好干坏,到了年底,不过是几百块奖金的差别。这种机制下,谁去干活,谁就是傻子。这才是‘庸懒散’真正的温床。”
“所以,我的想法是,制定一套全新的‘量化考核’体系。”沈铭开始将模拟器给出的方案,用自己的语言组织起来。
“第一,指标量化。把每一项工作,无论是日常的办文办会,还是重大的项目推进,全部拆解成可以量化的积分。完成一项加分,延误一项扣分,群众投诉一次,加倍扣分。所有分数,公开透明。”
“第二,排名公示。每个月,所有干部的积分排名,直接公示在政府内部网上,谁在前面,谁在后面,一目了然。让那些混日子的人,脸上先挂不住。”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结果挂钩。”沈铭的语气变得冰冷而坚决,“季度排名末位的,黄牌警告,诫勉谈话,扣除全部绩效。年度总评,启动‘末位淘汰’。排名最末的百分之三,要么免职,要么降级,要么就去新成立的‘干部待岗培训中心’里好好学习,只发基本生活费。什么时候考评合格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工作。”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如果说“末位淘汰”是一个概念,那沈铭这三条,就是将这个概念付诸实施的、冷酷无情的执行路线图。
它像一台精密的绞肉机,将所有的人情、资历、关系,全部碾碎,只留下一个赤裸裸的标准——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