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赵长东递给沈铭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将浓白的烟雾缓缓吐向窗外。那三个人的车队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但他们留下的那股盘踞在清河县上空多年的阴霾，似乎更浓了。
“你今天，把他们得罪死了。”赵长东没有回头，声音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沉闷。
“书记，不是我得罪他们，是他们得罪了全县的老百姓。”沈铭没有接那支烟，只是平静地回答。
赵长东转过身，看着沈铭那张年轻却异常坚定的脸，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像是赞许，又像是自嘲：“你这小子，真是一点亏都不吃。不过，说得好。”
他指了指沙发：“坐。接下来，才是硬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煽动司机闹事，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我明白。”沈铭点头，“所以，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
“哦？你又有什么想法？”赵长东来了兴趣，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坐下。
“舆论战。”沈铭走到他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我们要把‘份子钱’这个盖子，彻底揭开。让全县的老百姓，尤其是让那些出租车司机知道，政府的改革，不是要砸他们的饭碗，而是要帮他们打碎身上的枷锁。我们要让王安达和李顺风，从‘为民请命的代表’，变成‘压榨司机的吸血鬼’。”
“另外，”沈铭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对于任何敢于挑头闹事，煽动罢工，扰乱公共秩序的行为，必须依法从严、从快处理！打掉出头鸟，才能震慑住那群被蒙蔽的司机。”
赵长东弹了弹烟灰，烟灰缸里发出一声轻响。他沉思了片刻，许久，才缓缓点头：“好，舆论这边，我让宣传部配合你。公安那边，我亲自去打招呼。记住，我们的目标是解决问题，不是制造对立。只要不触犯法律底线，对普通司机，还是要以安抚和争取为主。”
“我明白，书记。”
从县委大院出来，天色已经擦黑。晚高峰的街道像一条凝固的动脉，闪烁的红色尾灯汇成长龙，无望地向前蠕动。沈铭开着车，夹在车流中，他非但没有烦躁，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条路，将会变得畅通无阻。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无牌桑塔纳从他车旁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悄然滑出，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的车后。
……
清河县最高档的“静心茶社”一间雅致的包厢里，空气与县委会议室一样的压抑。
名贵的龙井茶热气袅袅，却驱不散三个男人脸上的阴寒。
钱大海一屁股陷在红木圈椅里，肥硕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那不是恐惧，是极致的愤怒。“欺人太甚！姓赵的和那个小杂种，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他一掌拍在桌上，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王安达慢条斯理地用茶巾擦拭着手腕上那串油润的紫金鼠手串，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冷得像冰。“老钱，发火解决不了问题。今天在会上，我们已经输了一阵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们把网约车放进来，抢我们的生意？”李顺风的脸色同样难看，他那副为民请命的儒商派头早已荡然无存，“那姓沈的小子太毒了，直接拿‘份子钱’说事，这是要断我们的根！”
“根，是那么好断的吗？”王安达冷笑一声，他放下手串，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老陈，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王总，事情谈崩了？”
“崩了。”王安达看着窗外县城的夜景，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姓赵的铁了心要护着那小子，常规的法子怕是不管用了。”
“那您的意思是……”
“用b计划。”王安达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做得干净点，让他从清河县，彻底消失。就当是……一场意外。”
挂了电话，他看向另外两人：“那边已经安排了。但这是最后的手段。在那之前，我们还得按原计划来。”
他转向李顺风：“老李，司机那边，情绪怎么样了？”
李顺风精神一振，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放心。我早就安排人放出风去了，就说政府要引进黑车，砸我们正规军的饭碗。司机们本来就对收入不满，这火一点就着。现在各个微信群里都炸了锅，骂什么的都有，都等着我们发话呢。”
“好。”王安达点点头，“那就再加一把火。告诉他们，政府不但要砸他们的饭碗，还要把他们的车牌收回去。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堵上县政府的大门。赵长东最怕的就是这个。”
他又看向钱大海：“老钱，你那边呢？”
钱大海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他狞笑道：“一百二十辆公交车，三百多个司机和家属。只要我一声令下，明天早上，全县的公交系统就得瘫痪！我倒要看看，他赵长东怎么跟全县老百姓交代！”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疯狂和决绝。
既然文斗输了，那就用他们最擅长的方式，把整个清河县的交通秩序绑上战车，逼着赵长东和沈铭低头。
他们不信，一个初来乍到的副主任，真能顶得住这滔天的“民意”。
接下来的两天，沈铭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
他没有急着去搞什么舆论战，也没有去公安局督促进度。他知道，所有的反击，都必须建立在一个坚不可摧的基础之上——一份合法、合规、无懈可击的政策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