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石大哥。”沈铭看向那个最先发难的汉子,“你担心你的猪,你的羊。因为那是你给娃攒的学费,是你给老人买药的钱。一场大雨,可能就全没了。你怕的不是下雨,是怕一场雨过后,家里就彻底断了活路。”
那汉子脸上的怒气一点点褪去,嘴唇哆嗦着,那股子蛮横的劲头,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满是老茧和裂口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沈铭的目光回到了三爷身上。他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三爷,您怕的,不是我们这些外人,也不是搬家本身。您怕的是,有一天,您没法跟地下的老祖宗交代。您怕的是,万一真出了事,石家的根,断在您手里。”
“您守着这片祖坟,守了一辈子。您觉得,只要守着坟,就是对祖宗尽了孝。可您有没有想过,老祖宗们要是泉下有知,是更希望你们守着一堆冰冷的坟头,还是希望他们的子子孙孙,能活得像个人样,能把石家的香火,好好地传下去?”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避开了村民们坚硬的铠甲,直接切中了他们内心最柔软、最恐惧的地方。
整个屋子,落针可闻。
周文海、赵阳、陈静和小李,四个人已经完全看傻了。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全是惊骇。这……这简直神了!沈铭是怎么知道的?他仿佛钻进了这些村民的脑子里,把他们想说又不敢说,甚至自己都没想明白的念头,全都给掏了出来。
小李看着沈铭的背影,眼镜后面的眼睛里,已经不是敬佩,而是近乎崇拜的光。他那些从文件和报告里学来的沟通技巧,在沈铭这种直击人心的能力面前,简直就是幼儿园级别的玩意儿。
周文海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沈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怕不是会什么读心术吧?这哪是来扶贫的,这是来降妖的!
村民们的反应,比他们更剧烈。
他们看着沈铭,眼神从最初的麻木、到警惕、到愤怒,最终,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畏惧和茫然的震惊。
这个人,这个年轻的干部,他懂。
他懂他们的病痛,懂他们的贫穷,懂他们的担忧,甚至懂他们对祖宗的那份执拗。
当一个人能准确无误地说出你内心最深的恐惧时,你对他的感觉,便不再是简单的敌对或顺从,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无法抗拒的信服。
因为他看到的,是真实的你。
三爷的身体晃了晃,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手中的烟杆,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在地。
“我……”三爷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堵得他哑口无言。因为那些话,全都是对的。
“我今天来,不是来逼大家签字画押的。”沈铭环视众人,语气缓和了下来,“搬与不搬,最终的决定权,在你们自己手里。我只是想让大家看清楚两件事。”
“第一,是看清楚你们现在的处境。就像我刚才问的,一场大雨,就可能要了你们的命,毁了你们的家。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实。守在这里,不是守着根,是守着一个火药桶。”
“第二,”沈铭顿了顿,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门口。
那个给了他彩色石头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又探出了小脑袋,手里还捧着那个舍不得吃的白面馒头,正怯生生地望着屋里。
沈铭指着那个小女孩,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屋子,也重重地敲在每一个为人父母、为人长辈的心上。
“是让大家看清楚她。看清楚村里每一个娃娃的将来。”
“你们可以认命,但他们呢?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们是想让她将来继续用一块漂亮的石头,去换一个白面馍馍?还是想让她能堂堂正正地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通过读书,去山外面更广阔的世界,换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祖宗的坟要守,但活人的路,更要走。如果守着祖坟的代价,是让子孙后代一辈子都走不出这片大山,一辈子活在贫穷和危险里,这,真的是老祖宗们想看到的吗?”
沈铭说完,不再言语。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将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屋子里的村民。
留给他们去思考,去挣扎,去权衡那埋着祖宗的“过去”,和那个捧着馒头的孩子的“未来”。
屋子里,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王大爷越来越急促的咳嗽声,和年轻母亲怀里孩子偶尔发出的、梦呓般的呢喃声。
这两个声音,一个代表着正在被吞噬的生命,一个代表着刚刚萌芽的希望。
它们交织在一起,成了这间破败土坯房里,最残酷,也最真实的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