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刘卫东,一字一顿地问:“刘校,这么多年,您是我的领导,是我的朋友。可您问过我,我想办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吗?您问过我,除了升学率,我还想教给学生什么吗?”
刘卫东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问过吗?
没有。
他只关心陈望的班级均分是不是全县第一,关心陈望能不能带出更多的清北苗子,关心陈望这块金字招牌能不能擦得更亮。至于陈望的教育理念……那是什么?能当饭吃吗?能换来教育局的表彰吗?
“刘校,你跟我谈情怀,谈荣誉。那个年轻人,他跟我谈理想。”陈望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疲惫,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情怀,被现实磨了二十多年,还剩多少?荣誉,证书在柜子里都快发霉了。可理想……我以为它早就死了,但今天,有人告诉我,它还有机会活过来。”
刘卫东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精心准备了一套说辞,却被对方用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他从未窥见过的心门。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知道,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你……你好自为之吧。”刘卫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拂袖而去。那背影,狼狈不堪,再没有来时的半分从容。
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陈望重新走到窗边,看着刘卫东穿过操场的、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告别过去的怅然。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上还留着那个来自青云镇的陌生号码。
他想了想,没有立刻回拨。
而是打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存着的名字——“学生-李响”。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陈老师!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前两天还跟媳妇念叨,说好久没去看您了。”
李响,是陈望十年前教过的学生,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当年家境贫寒,差点辍学,是陈望资助他读完了高中。如今,李响已经是市里一家知名建筑设计公司的合伙人。
“小响,老师想请你帮个忙。”陈望的语气温和。
“您说!只要我能办到,上刀山下火海!”
“没那么严重。”陈望笑了笑,“我想请你,帮我画一张学校的设计图。一所……小学的图纸。”
电话那头的李响愣住了:“小学?老师,您要办学?”
“还不知道。”陈望看着窗外的远山,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簇熄灭已久的火焰,“但我想先看看,我理想中的学校,画在纸上,会是什么样子。”
挂了电话,陈望才终于拨通了沈铭的号码。
青云镇政府,沈铭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重。孙镇长背着手,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来回踱步。
“怎么样?那个陈望,怎么说?”他已经来问了第三遍了。
沈铭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说要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就是没戏了!”孙镇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泄了气,“我就知道,三十万算个屁!人家是特级教师,是文化人,在乎的是名声!我们这儿是乡下,来我们这儿,不就等于自降身价吗?”
沈铭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机。
刚才那通电话,他完全是按照模拟器给出的“唯一活路”方案执行的。
【模拟招募陈望事件。】
【方案一:强调三十万年薪。结局:陈望认为你是个只懂钱的粗鄙之人,当场拒绝。】
【方案二:强调住房和家属工作。结局:陈望认为你意图收买他,感到被侮辱,挂断电话。】
【方案……三十六:……被刘卫东校长截胡,计划失败。】
【唯一幸存方案:不谈钱,不谈待遇。只问他一个问题:“陈老师,您教了一辈子书,有没有想过,亲手打造一所,完全符合您教育理念的学校?”】
当时看到这个方案,沈铭自己都觉得离谱。这叫招募?这跟传销组织发展下线有什么区别?画大饼谁不会?
可他还是照做了。
现在,他只能等待,等待这个看似最不靠谱的方案,开出结果。
就在孙镇长唉声叹气,准备宣布“凤凰计划”胎死腹中时,沈铭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正是陈望的那个号码。
沈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了一眼孙镇长,按下了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
“喂?”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地传来。
“沈主任吗?我是陈望。”
孙镇长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凑到手机旁边,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陈老师!您好您好!”沈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句让沈铭和孙镇长都愣在当场的话,缓缓响起。
“沈主任,你说的那个地方,那个学校……我想,亲眼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