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
不知过了多久,孙镇长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惋惜,有无奈,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递给沈铭。
沈铭愣了一下,接了过来。
孙镇长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再缓缓吐出。缭绕的烟雾中,他那张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了下来。
“你这个傻小子……”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带着一股浓浓的疲惫,“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扔掉的是什么?”
“我知道。”沈铭答道,“是前途。”
“你知道你还扔?”孙镇长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为了几句不值钱的承诺?”
“镇长,”沈铭看着他,“在您眼里,那些承诺可能不值钱。但在刘大爷他们眼里,那就是天。我不能让他们的天,塌了。”
孙镇长又沉默了。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办公室里很快就烟雾弥漫。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刚参加工作,也是一腔热血,也曾为了一个村子的灌溉水渠,跟上级拍过桌子。可后来呢?后来棱角被磨平了,热血也渐渐凉了。他学会了权衡,学会了妥协,学会了把个人的前途放在很多事情的前面。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像沈铭这样的人了?
一个纯粹的,一根筋的,甚至有点傻气的,把承诺看得比前途还重的人。
突然之间,孙镇长心里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一场春雨浇灭了,连最后一丝火星都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酸楚,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慰。
是啊,青云镇是穷,是落后。可青云镇有沈铭。
有这么一个肯把心掏出来,踏踏实实为老百姓办事的“傻子”。
这比出一个县府办副主任,要金贵得多!
自己刚才,怎么就钻进牛角尖里了?自己怎么就忘了,沈铭才是青云镇现在最缺,也最不能走的那个人?
想通了这一层,孙镇长只觉得浑身一松,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看着沈铭,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甚至带着几分……敬重。
“你小子……”他把烟头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走到沈铭面前,没有再骂,而是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明白了。”
沈铭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的选择,我没法说对,也没法说错。”孙镇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我孙建国,佩服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从县里回来,我就在想,你这小子要是走了,青云镇这一摊子事,谁能接得住?现在看来,你没走,是青云镇的运气。”
他绕回办公桌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没开封的“中华”烟,扔给沈铭。
“拿着,别跟我客气。以后,你就踏踏实实地在青云镇干。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县里那边,我去解释。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只知道,我青云镇,离不开你这个宝!”
“宝”这个字,从孙镇长嘴里说出来,分量重得让沈铭的心都颤了一下。
他看着孙镇长那张不再愤怒,反而写满真诚和信任的脸,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
这条“莽夫路线”,他走对了。
他不仅避开了陷阱,还收获了比升迁更珍贵的东西——一个真正理解他、支持他,愿意为他扛事的好领导。
“谢谢镇长。”沈铭没有再多说,只是把那包烟揣进了兜里。
“行了,滚蛋吧,看见你就来气。”孙镇长挥了挥手,嘴上骂着,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手头上的事,抓紧办!别光说不练,让我这个老家伙在背后给你擦屁股!”
沈铭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门外,走廊上假装路过的几个脑袋“嗖”地一下缩了回去。沈铭走过时,能感觉到那些从门缝里投来的,混合着同情、幸灾乐祸和鄙夷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沈铭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
沈铭没有在意,他脚步轻快地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就在他快到办公室门口时,一个中年汉子突然从楼梯口冲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拦住了他。是下河村的村民,叫李大山,沈铭对他有印象,他儿子就在镇小学念五年级。
“沈……沈主任!”李大山满头大汗,脸上满是焦急和期盼,“俺……俺就是想问问,您上次说的,给娃们盖新学校的事,还……还算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