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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关得死紧,门轴发出不甘的呻吟,震落几缕尘埃。
沈铭站在门外,后背还残留着被猛推一把的力道。他没有动,静静听着门内那一声压抑不住的、仿佛耗尽了毕生力气的苍老哽咽。
巷子里的空气凝固了。
那些原本在窃窃私语、伸长脖子看热闹的村民,此刻都噤了声。他们预想过沈铭会灰头土脸,会恼羞成怒,却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近乎悲壮的收场。刘根生的那声“滚”,骂得太重,太决绝,像是把这辈子所有的怨气和悲愤都吼了出来。
“我就说吧,刘大爷这块石头,谁也啃不动。”
“这沈主任也是,非要往枪口上撞,图啥呢?”
“唉,看着怪可怜的。”
议论声又低低地响了起来,这次,同情多过了幸灾乐祸。在他们看来,这场交锋,沈铭输得一败涂地。
沈铭却不这么想。他能感觉到,那扇门板背后,不是坚不可摧的堡垒,而是一个老人用尽全力撑起的、一戳就破的纸房子。那声怒吼,不是驱逐,是求饶。是求他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揭开那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转身,迎着巷子里众人复杂的目光,平静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沈铭又来了。
他没穿那身显得正式的干部服,只套了件寻常的深色夹克。手里没拿文件袋,也没拿任何礼品,就这么空着手,像个早起散步的邻家后生。
他走到刘根生的院门前,门依旧虚掩着。他没有敲,只是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刘根生已经起来了,正弯着腰,在菜地里拔草。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地迸出两个字:“出去。”
沈铭没说话,他环顾了一下院子,看到墙角靠着一把扫帚。他走过去,拿起扫帚,开始清扫院子里落下的槐树叶。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和刘根生拔草时偶尔弄断根茎的轻微声响。
刘根生直起腰,看着那个自顾自扫地的年轻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让你出去,你听不懂人话?”
沈铭停下扫帚,看着他,语气平和:“大爷,您忙您的,我扫我的。这院子干净了,您住着也舒坦。”
说完,他低下头,继续扫地。动作不快,但很认真,连墙角的碎石都被他细细地扫了出来。
刘根生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架势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他见过上门送礼的,见过上门说教的,见过上门拍桌子的,就是没见过上门来给他当义工的。他一肚子的火气,对着一个闷头干活不还嘴的后生,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发作。
“我不用你可怜!”他憋了半天,吼出一句。
“我没可怜您。”沈铭抬起头,答得坦然,“我就是觉得,这院子这么好,不该这么乱。”
刘根生彻底没话了。他瞪着沈铭,沈铭也看着他,眼神清澈,没有半分谄媚或算计。最后,刘根生像是斗败了的公鸡,重重哼了一声,转过身,用更大的力气去拔他的草,仿佛那些草是他的仇人。
一上午,两人就这么一个拔草,一个扫地,谁也不再跟谁说话。
院外的村民们都看傻了。
“这……这是什么路数?沈主任给刘大爷家当上长工了?”
“你瞧瞧,扫得多干净!比我家那小子勤快多了。”
“刘大爷竟然没再赶他走,邪门了!”
中午,沈铭扫完了地,把扫帚放回原处,对着刘根生的背影说了一句:“大爷,我下午再来。”然后就走了。
刘根生拔草的动作顿了一下,依旧没回头。
下午,沈铭果然又来了。
这次,他手里提了个小布袋。他走到刘根生面前,把布袋打开,里面是一些黑乎乎的、带着点油光的饼状物。
“这是什么?”刘根生警惕地看着他。
“豆饼。沤熟了当肥料,养地。”沈铭把布袋放在墙角,“我看您那几棵黄瓜长得有点慢,可能是缺肥了。”
刘根生盯着那袋豆饼,眼神复杂。他是庄稼人,伺候了一辈子土地,自然识货。这种用老法榨油后剩下的豆饼,是最好的农家肥,现在城里都难买到了。这小子,竟然能弄来这个。
“我用不着。”他嘴上依旧强硬。
沈铭也不跟他争,放下东西,看到院里的水缸快见底了,便自觉地拿起扁担和水桶,往村口的井边走去。
刘根生看着他一摇一晃地挑着水走远,又看看墙角的豆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蹲下身,继续摆弄他的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