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城返回青云镇的路上,桑塔纳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司机张伟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好几次,发现沈铭一动不动地靠在后座上,眼睛闭着,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破旧的牛皮纸袋,那架势,比抱着一箱现金还紧张。
张伟心里直犯嘀咕。这位沈主任的行事风格,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放着镇里那么多等着他拍板的急事不管,大清早跑去县城,就为了抱一堆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儿回来?这要是让孙镇长知道了,怕是又要吹胡子瞪眼。
他哪里知道,沈铭此刻闭着眼睛,脑海里却是一片波澜壮阔的景象。那张泛黄的《西南商路舆图》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意识里,每一条朱砂线,每一个蝇头小楷,都像燃烧的火种,将他胸中的那片荒原彻底点燃。
“青云驿,北通府城,南接盐道,西扼入川咽喉……”
这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历史脉络。他仿佛能听到古道上清脆的马铃声,闻到驿站马厩里混杂着草料与汗水的味道,看到南来北往的商贾们,围着炉火,喝着烈酒,操着不同的口音高谈阔论。
一个被遗忘了近百年的交通枢纽,一个繁华的商路节点。这就是青云镇的底牌,是它独一无二、无法被任何工业园区复制的灵魂。
车子刚驶入镇区,沈铭就睁开了眼。
“张师傅,不去镇政府,直接去西街,找顾学文老镇长家。”
“啊?”张伟一愣,差点一脚刹车踩死,“主任,您不先回办公室?孙镇长还等着您下午开会呢。”
“我知道,时间来得及。”沈铭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西街是青云镇最老的一片街区,也是唯一还保留着些许旧时风貌的地方。路面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两旁的屋子多是木结构的老平房,黑瓦青砖,门前种着花草,或是晾晒着干菜,充满了生活气息。
车子开不进去,沈铭在街口就下了车。他让张伟先回去,自己则提着从县城特意买的两罐好茶叶,顺着石板路往里走。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街上很安静,只有几只老猫懒洋洋地趴在墙头打盹。沈铭按照打听来的地址,找到了一个挂着“顾宅”小木牌的院子。院门是两扇黑漆的木门,门环已经褪色,露出了黄铜的底子。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外套,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等了半晌,里面才传来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询问:“谁啊?”
“您好,我是镇政府的沈铭,想来拜访一下顾老镇长。”
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声,木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从门后探了出来,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虽然有些浑浊,却透着一股审视的精光。
他上下打量着沈铭,目光在他手里的茶叶罐上停顿了一下,没什么表情地问:“镇政府的?找我这个退休老头子,有事?”
“顾老,冒昧打扰了。”沈铭的态度很谦恭,“主要是想向您请教一些关于咱们青云镇过去的历史,特别是关于‘青云驿’和古道的一些事。”
听到“青云驿”和“古道”这几个字,老人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让沈铭进门,而是反问道:“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忙着搞经济,拉项目吗?怎么有闲心关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这话听着平淡,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一下。
沈铭心里清楚,这是老人的试探。他见过太多走马观花的干部,嘴上说着“尊重历史”,心里却只想着怎么把历史当成噱头,换成政绩。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诚恳地说:“经济要搞,但根不能忘。我总觉得,咱们青云镇之所以叫青云镇,之所以坐落在这片山里,一定有它的道理。如果连自己从哪儿来都搞不清楚,那往哪儿去,心里也是没底的。”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老人。他沉默地看了沈铭几秒钟,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最后,老人缓缓拉开了大门。“进来吧。”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一架紫藤萝爬满了半面墙,地上摆着几盆长势喜人的兰草。一个同样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在水池边洗菜,看到沈铭,笑着点了点头。
“老婆子,泡茶。镇里来客人了。”顾学文招呼了一声,便引着沈铭走进堂屋。
堂屋的陈设很简单,几把磨得发亮的竹椅,一张八仙桌,墙上挂着一幅写着“宁静致远”的书法。空气里有淡淡的墨香和茶香。
“坐吧。”顾学文指了指一张竹椅。
沈铭将茶叶放在桌上,“顾老,一点心意,听说您爱喝茶。”
顾学文瞥了一眼茶叶罐,没说收,也没说不收,只是自顾自地坐下,开门见山:“说吧,具体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