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镇政府大院里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沈铭的办公室里已经亮起了灯。
王科员顶着两个黑眼圈,手里拿着个肉包子,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汇报:“主任,车已经跟张师傅说好了,我吃完就出发去县里,保证完成任务!”
他昨晚翻来覆去没睡好,脑子里全是“修编镇志”这四个字。思来想去,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沈主任这是在为下一步高升铺路!修志这种事,虽然没油水,但却是正儿八经的“文功”,写进履历里好看。怪不得主任对那些投资项目不上心了,原来是志不在此。
想通了这一点,王科员的干劲更足了,觉得自己的前途和主任的晋升之路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沈铭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看着他这副打了鸡血的模样,也没点破,只是将一张写满字的便签递了过去。
“王哥,辛苦你了。除了我昨天说的那些,再帮我重点留意一下清末到民国时期,关于‘西南商路’、‘盐运’、‘山货贸易’的档案,哪怕只提到一两句青云镇的,都不要放过。”
“明白!”王科员郑重地接过便签,像接过了什么军令状,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口袋,“我办事,您放心!”
看着王科员风风火火地跑下楼,沈铭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绪不宁。
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终究不是他的风格。王科员办事热情有余,但细致不足,万一漏掉了什么关键线索,那真是追悔莫及。而且,他心中那个模糊的构想,需要更多、更直接、更权威的史料来支撑,才能变成一份摆得上台面的可行性报告。
他不能等。
沈铭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给了镇长办公室。
“孙镇长,早上好。我沈铭。”
电话那头的孙建国似乎刚到办公室,还能听到他放下搪瓷杯的声音。“小沈啊,这么早,有事?”
“镇长,我想去一趟县里,亲自去档案局查点资料,关于咱们镇的历史沿革,我觉得可能对下一步的招商工作有启发。”沈铭没有提“文旅”两个字,话说得很巧妙。
孙建国沉默了几秒。他本能地觉得查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没什么用,但沈铭最近的表现让他不敢再轻易否定。这个年轻人总能从一些意想不到的角度,搞出些名堂来。
“行,你去吧。车让张伟给你安排。”孙建国最终还是同意了,“不过下午县里有个扶贫工作会,你得赶回来参加。”
“没问题。”
挂了电话,沈铭抓起外套就往楼下走。
一个小时后,镇政府那辆半旧的桑塔纳,载着沈铭驶出了青云镇。
车窗外,连绵的青山不断向后退去,山间晨雾缭绕,像一条条白色的绸带。沈铭看着这片养育了他,也困住了他的大山,心中百感交集。过去,他只觉得这山是屏障,是贫穷的根源。可现在,他却觉得那山峦的轮廓之下,似乎隐藏着无数被遗忘的故事。
县档案局是一栋不起眼的灰色三层小楼,藏在县委大院的后身,平时门可罗雀。
沈铭出示了工作证和镇政府开的介绍信,说明了来意。负责接待的是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稀疏的老同志,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指了指里面一间大阅览室。
“地方志都在三号柜,自己找吧。不准拍照,不准带出阅览室,需要复印的做上标记,下午四点统一印。”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看他的《参考消息》。
阅览室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弥漫着一股纸张、灰尘和樟脑丸混合的独特气味。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皮档案柜,像沉默的巨人,静静地矗立着。
沈铭找到了三号柜。拉开沉重的柜门,一股更浓郁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装订成册的史料、县志、文史资料汇编。
他开始了一场犹如大海捞针般的搜寻。
他先从最直接的《宁台县志》找起。县志里关于青云镇的记载,和镇上那本大同小异,只有寥寥数笔,提到了“青云驿”的旧称,便再无下文。
他不死心,又开始翻阅那些更冷门的《宁台交通史》、《宁台商业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堆满档案的长桌上投下一道光斑,光斑随着时间推移,缓慢地移动着。
沈铭一册一册地翻阅,手指很快就沾上了一层黄褐色的灰尘。他看得极其专注,连午饭都忘了吃。然而,找到的线索却少得可怜。大部分资料都聚焦于县城和几个沿河的大镇,青云镇这种偏远山区的乡镇,在历史的长河里,仿佛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注脚。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慢慢涌了上来。
难道,那个65%的成功率,只是模拟器画的一张大饼?所谓的“唯一的活路”,其实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