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节?”他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失望,“小沈,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几万斤土豆眼看就要烂在地里,村民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拉来了五十万,我以为你能想出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结果你就给我看这个?”他指着那份策划案,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办节?你知道办一个活动要走多少流程吗?你知道一个星期的时间能干什么吗?连红头文件都下不来!场地、安保、卫生、防疫,哪一个不是天大的事?你嘴皮子一碰,就想把几千上万的人弄到我们这个小镇上来?出了事谁负责?你负责得起吗?”
孙建国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当了二十年乡镇干部,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这是拿政府的公信力开玩笑!是拿老百姓的血汗钱打水漂!那五十万,是张老板看在扶贫的份上才拿出来的,不是让你拿来搞这些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咆哮。整个三楼的走廊,恐怕都能听到他的怒火。
沈铭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镇长的怒火像暴雨一样倾泻在自己身上。他没有辩解,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孙镇长说的每一个字,都对。站在一个为全镇负责的镇长的角度,他的担忧和愤怒,合情合理。
等到孙建国骂累了,重新坐回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办公室里才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孙镇长,您骂完了吗?”沈铭平静地开口。
孙建国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沈铭挺直了腰杆,迎着孙镇长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闪。
“您说的所有风险,所有困难,我都清楚。”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今天来,不是只为了跟您探讨可行性。我是来立军令状的。”
“军令状?”孙建国冷笑一声,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沈铭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次‘土豆美食节’活动,所有开销,如果最终出现亏损,哪怕是一分钱,都由我个人一力承担。我把我的工资卡,现在就可以押在您这里。如果不够,我给镇里写欠条,从我今后十年、二十年的工资里慢慢扣。直到还清为止。”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孙建国的冷笑僵在了脸上,他看着沈铭,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见过拍胸脯保证的,见过赌咒发誓的,但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方案,敢拿自己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前途和人生做赌注。
这不是冲动,这是疯狂。
可偏偏是这种疯狂里,透着一股让他无法忽视的、名为“担当”的东西。
这小子,是真的相信他的方案能成。而且,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孙建国死死地盯着沈铭,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此刻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他想从沈铭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犹豫、心虚或者逞强。
但是没有。
沈铭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映出的,只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那台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两个人的神经。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孙建国才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的气势像是被抽走了大半。他从桌上拿起那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方案留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钱,明天一早,我让财政所直接拨到扶贫办的账上。”
他挥了挥手,不再看沈铭,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滚出去,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沈铭拿起桌上那份已经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策划案,对着孙建国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当他走出门,看到走廊的另一头,刘闯、周凯和李红三个人,像三尊望夫石一样,正扒在栏杆上,伸长了脖子,满脸煞白地望着他这个方向时,沈铭知道,这场史无前例的豪赌,才刚刚下完注。
接下来,就是牌桌上见真章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