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要是门关着，他就敲得震天响；要是对方出来迎接，他就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架子。可现在，对方就这么不早不晚地把门打开，像是在家里等一个早就约好的老朋友，让他所有预设的姿态都落了空。
“张老板，欢迎。”沈铭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侧身让开一条路。
张老板“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迈步走进办公室，目光快速扫了一圈。
比他想象的还要破。
掉漆的桌子，吱嘎作响的椅子，墙上还有几块发黄的印记。这环境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底气，也多了几分鄙夷。就这种地方，能搞出什么名堂？
“沈主任，你这办公室，可真够……艰苦朴素的啊。”张老板拉开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条件是差了点，所以才想着干点实事，争取早日改善改善。”沈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张老板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刘哥，上茶。”
刘闯端着茶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他按照沈铭教的，先用热水温杯，然后投茶，高冲，刮沫，再分茶。一套动作下来，虽然有些生涩，但架势十足。
一股浓郁的茶香，瞬间压过了办公室里那股陈旧的味道。
张老板本来没把这茶当回事，可当那股独特的、带着岩韵的香气钻进鼻孔时，他眼皮跳了一下。他是个爱茶的人，自然闻得出这是正宗的武夷大红袍，而且是品级不低的那种。
他端起那只小小的紫砂杯，抿了一口。茶汤醇厚，回甘明显。
他心里有些犯嘀咕。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扶贫办，主任自己开一辆破二手捷达，却用这种几千块一斤的茶叶待客？
这到底是打肿脸充胖死，还是真的深藏不露？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看向沈铭：“沈主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电话里你说的那些，都挺好听。但我张某人是生意人，只看实实在在的东西。你那个‘土豆节’，说破天，不就是帮农民卖土豆吗？这种事，年年有，哪个乡镇没搞过？最后不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自娱自乐？”
“张老板快人快语，那我们也不绕弯子。”沈铭点了点头，对周凯示意了一下，“周凯，把我们的方案，给张老板过目。”
周凯深吸一口气，将那份熬了一夜心血的策划案，郑重地递到了张老板面前。
“张老板，我们这次的‘土豆美食节’，和以往的农产品展销会，有本质上的不同……”周凯扶了扶眼镜，开始讲解。他的声音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随着内容的深入，他变得越来越流畅，越来越自信。
他从活动的创意来源讲到市场分析，从宣传矩阵的构建讲到风险预案，从线上引流的策略讲到线下消费的闭环……整个方案逻辑清晰，数据详实，环环相扣。
张老板脸上的轻蔑，渐渐消失了。
他虽然不懂什么“宣传矩阵”、“消费闭环”，但他能听出，这套方案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经过了周密的计算和思考。特别是其中关于媒体合作的部分，策划案里不仅提到了县电视台，还提到了市里的几家主流网络媒体，甚至还有短视频平台的推广计划。
这已经超出了一个乡镇活动的范畴。
周凯讲完，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张老板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份打印精美的策划案，许久没有说话。最后，他把策划案往桌上一放，食指在封面上点了点。
“方案，做得不错，很漂亮。”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沈铭，“但是，沈主任，方案是死的，人是活的。这里面写得天花乱坠，可执行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你说县电视台会来做专题报道，我凭什么信你？林记者是大牌，人家凭什么听你一个乡镇小主任的？你说能吸引几千人来参加，这青云镇鸟不拉屎的地方，人从哪儿来？”
他的问题，又急又快，像一排子弹，直指方案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刘闯和李红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沈铭却笑了。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张老板问到点子上了。”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张老板的眼睛。
“电视台那边，林记者已经答应了，下周三就带队过来拍前采。至于人从哪儿来……”
就在这关键时刻，办公室的门，被人“笃笃笃”地敲响了。
敲门声不重，却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沈铭眉头微皱，说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身影探了进来，是镇长孙建国的司机张伟。他脸上带着惯有的谦恭笑容，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沈铭身上。
“沈主任，”张伟客气地说道，“孙镇长请您现在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