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沈铭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现在的猥琐和不堪。这小子扳倒王科员的时候，他躲在人群里看热闹，心里却在喊“干得好”。沈铭把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当众撕碎的时候，他低着头，心里却觉得无比解气。
他打心底里，是羡慕沈铭的。羡慕他还有勇气，还有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傻劲。
现在，这个“傻子”要拉着他一起“犯傻”，他该怎么办？
拒绝？太容易了。随便找个借口，说自己家里有事，或者干脆就说自己胆小怕事，沈铭也不会为难他。然后他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继续当他的“刘科长”，每天喝着茶，看着报，等着这个新来的沈主任头破血流，最后再感叹一句“年轻人啊，还是太嫩了”。
然后呢？然后继续这样半死不活地混到退休？
刘闯吐掉嘴里的烟屁股，用脚尖狠狠地碾了碾。他抬起头，迎上沈铭的目光，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主任，”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调侃，“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事要是办砸了，我可没钱赔给你。我那点工资，还不够我家那小子一个月的补课费。”
办公室里的空气，因为他这句话，似乎流动了起来。李红和周凯都诧异地看向他。
沈铭看着他，没有说话。
刘闯嘿嘿一笑，继续说道：“不过呢，我活了四十多年，请客吃饭的局去过不少，这他妈的给土豆办席的局，还是头一回听说。有点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中间，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沈铭脸上，那股子玩世不恭的劲儿忽然收敛了，换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别人怕丢人，我刘闯烂命一条，早就没脸没皮了。算我一个。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到底能把这土豆，玩出什么花来。”
他说完，李红像是被注入了勇气，也猛地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一声。她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主任，我也干！”
只剩下周凯了。
他没有站起来，只是默默地推了推眼镜，然后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笔，翻开新的一页，在上面写下了“土豆美食节”五个字。
他抬起头，看着沈铭，平静地问：“主任，第一步做什么？是先联系电视台，还是先去拉赞助？”
一个行动，胜过千言万语。
一分钟还没到。
一个胆小怕事的女科员，一个精于算计的眼镜男，一个玩世不恭的老油条。
沈铭看着眼前这三个神情各异，但眼神里都燃着同样火焰的下属，这是他在扶贫办，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支队伍。
一支由疯子和赌徒组成的草台班子。
沈铭紧绷的嘴角，终于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他走到办公室的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上面重重地写下“青云镇首届土豆美食节”几个大字。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三个兵，声音沉稳而有力。
“很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个团队。我再说一遍，这件事，镇里不给一分钱，不出一份文件。我们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外面还有无数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的第一步……”沈铭的笔尖，在白板上重重一点。
“不是找钱，也不是找电视台。而是要先拿出一样东西，一样能让电视台无法拒绝，能让赞助商心甘情愿掏钱的东西。”
李红、周凯和刘闯，三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不解地看着他。
沈铭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份足够专业、足够吸引人、看起来绝对能成功的……策划案。”
策划案？
三个字飘进耳朵里，办公室里刚刚燃起的那点豪情壮志，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刘闯刚想再点一根烟的手停在了半空，周凯刚刚写下“土豆美食节”的笔尖也顿住了，李红更是满脸茫然。他们都是体制内的笔杆子，写报告、写总结、写领导讲话稿，那是家常便饭。
可“策划案”这东西，听着就像是城里那些广告公司、公关公司玩的玩意儿，跟他们这些乡镇干部隔着十万八千里。
“主任……啥是策划案？”李红小声地问，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