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白山狐影(1 / 2)

长春城那年的春天,是被消毒水味儿和铁皮围挡给腌入味的。往日里喧闹的街巷,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我们那个小区,像被时代随手扔下的一只闷罐,里头装着几百户惶惶不安的人家。空气里飘着的,不光是病毒的阴影,还有一股子更深沉、更黏稠的东西——是那种被高墙圈起来的,关于匮乏与孤寂的恐惧。

刘奶奶就住我们这栋的三楼。她老伴儿走得早,儿女像出巢的燕子,一只落在海南,一只落在深圳,留下她这把老骨头,在关外的风雪里一年年地熬着。她的腿脚是早年下乡落下的病根,膝盖像是生了锈的合页,每走一步,都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听着都替她难受。封闭令下来那天,她对着窗外发了半晌的呆,手里攥着的那部老年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终究没拨出去。她知道,孩子们回不来,她也出不去。

头几天,靠着年前囤的米面和几棵冻得硬邦邦的白菜,日子还能捱。可降压药见了底,菜也快吃光了,那股子心慌,就像墙角阴湿处漫上来的青苔,一点点噬咬着她的白天黑夜。她怕的不是病,是那种被无声无息遗忘在角落里的死寂。

怪事,是从封楼后的第七天开始的。

那天清晨,刘奶奶拖着一条僵硬的腿,费劲地想去门口看看社区送的菜来了没。一开门,脚边却碰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里头是水灵灵的黄瓜,顶花带刺;西红柿红得透亮;还有一包她常吃的那种降压药。没有字条,没人按门铃。像是夜里一场无声的雪,悄然落下。她愣在那里,干涩的眼眶有些发潮,是社区志愿者?可名单上她这孤老婆子排得靠后,前两天问,还说物资紧。

往后的日子,这神秘的馈赠隔三差五就会出现。有时是几颗土豆,一把翠绿的菠菜,有时甚至有一小瓶香油。东西总是恰到好处地解决她的燃眉之急。邻居们也在业主群里议论,谁家多了一板鸡蛋,谁家门口放了几颗苹果,都说是好人暗中相助。可刘奶奶心里却渐渐毛躁起来。她留意过,每次东西送来,都在后半夜,万籁俱寂之时。而且,从未听到过任何脚步声,哪怕是最轻微的。

恐惧的种子,一旦落下,就会在孤独的土壤里疯长。她开始失眠,耳朵竖得跟雷达似的,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响动。夜的寂静被无限放大,水管里细微的水流声,楼板偶尔的热胀冷缩,都像放大镜下的蚂蚁,清晰得令人心悸。她甚至闻到了,在每次收到东西后,门口会残留一丝极其淡薄,却又绝不属于人间的气味——像是深山老林里,积雪覆盖下的苔藓混合着某种野兽皮毛的腥膻。

情绪在一天夜里达到了顶峰。那天,她的老寒腿疼得厉害,心里又惦念着南方的孙儿,翻来覆去睡不着。约莫是凌晨两三点钟,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像冰冷的蛇,倏地缠上了她的脊梁骨。她猛地睁开眼,卧室门外,客厅的方向,似乎有极其轻微的,类似什么东西拖拽过地板的“沙沙”声。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血液都凉了。黑暗中,她死死攥着被角,连呼吸都屏住了,直到那声音消失,也不敢动弹分毫。第二天早上,门口果然又有了东西。但这次,她没有丝毫欣喜,只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决定要弄个明白。又是一个深夜,她熄了屋里所有的灯,搬了张凳子,颤巍巍地坐到门后,将昏花的老眼死死贴在了那个冰冷的猫眼上。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就灭了,只有安全出口那点幽绿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楼梯扶手的轮廓。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时间一分一秒地爬,她的眼睛酸胀,腿脚麻木,恐惧和一种执拗的念头在脑海里厮杀。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楼梯拐角,那团更深的黑暗动了一下。

一个影子,无声无息地滑入了幽绿的光晕里。

那不是人。

那东西通体雪白,身形细长,拖着一条蓬松得不像话的大尾巴。它走路的姿态优雅而诡异,四足落地,悄无声息。它嘴里,或者说,是它用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灵巧地卷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刘奶奶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头皮一阵发麻。是狐狸?城里怎么会有狐狸?还这么大,这么……通人性?

那白狐径直走到她家门口,尾巴一松,塑料袋轻轻落地。然后,它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起头,转向了那扇冰冷的铁门,转向了门后的猫眼。

猫眼之外,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那不是野兽的瞳仁,那里面像是盛满了碾碎的月光和古老森林的幽深,带着一种非人的、洞悉一切的悲悯与狡黠。它就那么精准地,透过那个小小的窥孔,对上了刘奶奶惊恐万状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