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天色开始变暗。不是普通的阴天,而是一种泛着黄绿的诡异色调。湖面依然平静如镜,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腥气,不是鱼腥,更像是暴雨前泥土翻起的味道,又夹杂着一丝甜腻,如同腐烂的水草。
广播里发布暴雨预警,说是五十年一遇的大暴雨将袭击兴凯湖地区。
小斌开始不安起来。他偷偷跑到老埯子家,求个心安。
“现在知道怕了?”老埯子正在用红绳系着什么东西,头也不抬。
“叔公,那...那到底是什么?”
老埯子抬起浑浊的眼睛:“湖的孩子。不是精怪,是湖心化生的灵物。它们流泪时,流的是湖的元气。你拿了它的泪珠,就是拿了湖的一部分。湖,会要回去的。”
傍晚时分,第一阵狂风吹来时,小斌正在加固网箱。那风不像自然的风,倒像是有生命的东西,专门寻找渔场的薄弱处攻击。
湖面开始掀起不规则的波浪,不是朝着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在水中央形成漩涡。远处的天空,乌云聚集成一张模糊的巨脸,似人非人,似鱼非鱼。
“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随后,灾难降临。
那不是普通的风暴,而是针对渔场的精准打击。风力集中在渔场所在的湖湾,周围的区域反而相对平静。网箱一个接一个被撕碎,成千上万的鱼获被卷入湖心。渔船相互碰撞,木屑纷飞。
最诡异的是,在风暴的呼啸中,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不是一条,而是成百上千,从湖的四面八方传来,与风声交织成恐怖的合唱。
小斌和父亲试图抢救最后几个网箱,但无济于事。一个巨浪打来,小斌差点被卷入湖中,是父亲拼命拉住了他。在那一瞬间,小斌看见浪花中有个银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正是他卖掉的那条婴鱼的模样。
“它回来了!”小斌尖叫。
父亲面色惨白:“不是它,是它的母亲!湖本身!”
风暴持续了整整一夜。当黎明来临,风浪渐渐平息,渔场已不复存在。网箱尽毁,船只破损,几个月的心血和投入全都化为乌有。损失超过二十万,对这个小渔场来说,是灭顶之灾。
老埯子站在废墟中,面无表情:“湖收回了它的东西。”
小斌跪在泥泞的码头上,欲哭无泪。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些珍珠——卖掉婴鱼的钱已经付之东流,但这些珠子还在。在晨光下,它们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灰暗无光,像是普通的石子。
“还有办法吗?”他问老埯子,声音嘶哑。
老渔工摇摇头:“湖的愤怒,一旦唤醒,就不会轻易平息。”
几天后,传来消息,水产商老赵在运输途中遭遇车祸,装婴鱼的水箱破裂,但那鱼不见了踪影。老赵本人精神失常,整天喃喃说着“鱼婴索命”的疯话。
小斌家的渔场无法继续经营,父亲一夜白头。在收拾残局时,小斌在湖滩上发现了一条死鱼,正是那条婴鱼,已经腐烂发臭,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仿佛在质问他。
愧疚和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明白,这不是巧合,不是自然灾害,而是他贪婪的代价。
八月的一个夜晚,小斌独自划船到湖心,带着那十七颗珠子。月光下,湖面平静得可怕。他一一把珠子投入水中,每一颗落水时,都发出奇异的荧光,然后沉入黑暗。
最后一颗珠子离手时,他仿佛听到一声叹息,不是来自风中,而是来自湖底深处。
第二天,小斌决定留下来,帮助父亲重建渔场。他不再提去哈尔滨的事,而是专心学习渔业知识,向老埯子请教湖的脾性和古老禁忌。
复兴之路艰难而漫长,但小斌从未退缩。每当湖面起风,他都会警惕地观察;每当捕到罕见的鱼种,他都会小心放生。他学会了尊重这片湖泊,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真正的理解和敬畏。
一年后的同一天,小斌在检查网箱时,发现了一条银白色的鱼——正是那条婴鱼,或者说,是它的同类。鱼眼清澈,没有流泪,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游走了。
当晚,小斌梦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面容模糊,声音却清晰如湖水的涟漪:“你已偿还了湖的泪,但湖的记忆很长。告诉你的子孙,兴凯湖给予生计,也索取尊重。”
醒来时,枕边有一颗微湿的珍珠,与他当年卖掉的那些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晶莹剔透。
小斌把它串成项链,一直戴着,作为永恒的提醒。
多年后,当小斌成为兴凯湖一带最受尊敬的渔场主,他总是对年轻渔民讲起这个故事。而每当湖面泛起不寻常的波纹,他都会摸摸胸前的那颗珍珠,轻声说:
“湖在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