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天色沉滞如铁,那年冬天的雪下得格外早。十一月初,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阿泽住在汽修厂老旧家属楼的五楼,五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他盯着手机上那条突然弹出的通知:“本市即日起实施封闭管理,初步预计14天。”
“操。”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购物App界面,上面的配送时段全灰了。
阿泽是汽车厂技工,厂子停工后,他一个人困在这间屋子里已经十七天。原本说好的14天隔离一再延长,冰箱渐渐空了,最后只剩下一包挂面,半袋米,还有老家母亲年前寄来的一块腊肉——黑黢黢的,硬得像木头,他一直没舍得吃。
封闭第二十一天,楼下开始有人穿着防护服配送物资,但总是先到单元楼里那些有老人孩子的家庭。独居青年被排在了最后。
“我也要吃饭啊。”阿泽在业主群里发了一句,很快被刷屏的抱怨淹没。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是已故的奶奶。奶奶在世时总爱讲那些老掉牙的民间故事,特别是关于“大仙”的——在东北民间传说里,成了精的动物被称为“大仙”,尤以胡(狐狸)、黄(黄鼠狼)、白(刺猬)、柳(蛇)、灰(老鼠)五大家仙最为常见。奶奶说,遇到大仙,要恭敬,它们懂得报恩,也记得仇。
醒来后,阿泽莫名想起梦中奶奶的一句话:“人啊,走投无路时,不妨信点啥。”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厨房,取下那块悬挂已久的腊肉。腊肉黝黑发亮,肥瘦相间,透着松木和时光熏烤出的香气。他搬来凳子,将腊肉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外冰冷的窗台上,双手合十,学着奶奶当年的样子喃喃:
“路过的大仙,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块腊肉您尝尝,若能帮衬帮衬,阿泽感激不尽。”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三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居然信这个。
然而第二天清晨,他被手机震动吵醒,物业群里通知新一轮物资配送还要等两天。沮丧地走到窗前,他愣住了。
腊肉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堆新鲜蔬菜:两个土豆,一根胡萝卜,还有几颗饱满的大白菜,上面甚至还带着泥土。
阿泽猛地推开窗户,寒风灌进来,他打了个哆嗦。蔬菜真实地摆在窗台上,旁边还有几个细小、似爪非爪的印记留在薄雪上。
“谁放的?”他探头往下看,五楼的高度,外面光滑的墙面,根本不可能有人爬上来。
接下来的三天,阿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实验心态。他放上一包所剩不多的香烟,第二天变成了一板鸡蛋;他放上半瓶白酒,隔天窗台上有了一小袋面粉。交换总在夜里完成,悄无声息。
封闭第三十五天,楼上邻居敲门,一个面色焦黄的女人:“兄弟,家里孩子发烧,退烧药能匀点吗?我拿方便面换。”
阿泽没有退烧药,他忽然想起什么:“我试试看,明天给你信儿。”
当晚,他把珍藏的一盒巧克力放在窗台,低声念叨:“大仙,这次不要吃的,想要点退烧药,孩子生病了。”
第二天,窗台上赫然放着两盒连花清瘟胶囊和一板布洛芬。
女人拿到药时,眼泪直接掉了下来:“这情分我记着了。”
阿泽没敢说药的来历。
疫情中的长春,谣言比病毒传得还快。社区工作人员在群里严肃警告:“严禁以物易物,防止交叉感染。”还有人说看到奇怪的动物在小区流窜,怀疑携带病毒。
阿泽开始害怕了。他不再供奉,窗台空了两天。可家里存货渐渐见底,饥饿感啃噬着他的理智。
“就最后一次,”他对自己说,“换点米面就行。”
那天晚上,他放上自己最后的值钱东西——一块父亲留下的老手表。然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亲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