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车头亡灵(2 / 2)

第三夜,拆解前最后一天,李福顺带着一瓶高粱酒,爬进了1178号的驾驶室。

“来吧,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跟我说说。”他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他喝了两口酒,然后把酒洒在炉门前。北风呼啸,但驾驶室内却异常闷热。

“我知道你们不甘心,”李福顺对着空荡荡的驾驶室说,“我也是在铁路上长大的,我明白。”

他的父亲也曾是铁路工人,1947年死于一次“意外”——实际上是被流弹击中,当时国共两军正在争夺铁路线。李福顺那时十六岁,眼睁睁看着父亲在铁轨旁咽气。

“我们都失去了太多,”他继续说,声音哽咽,“但这该死的战争结束了,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和平,是建设,是让孩子们不用再听见炮声。”

风似乎小了些。李福顺感觉到驾驶室内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他鼓起勇气,走到操作台前,手放在节流阀上。阀门冰凉,但当他触碰的瞬间,一股暖流顺着指尖传遍全身。

———

李福顺看见了一—不是用眼睛,而是在脑海中:

一个日本兵哭着写信,窗外是燃烧的村庄;

一个苏联红军士兵哼着故乡的歌谣,擦拭枪管;

一个国民党军官凝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笑靥如花;

一群解放军战士在车厢里分享仅有的干粮,互相鼓励...

所有的死亡,所有的离别,所有的爱与恨,都在这台老机车里沉淀、发酵。

“最后一次,”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是语言,却能被理解,“让我们再跑一次。”

李福顺明白了。这些亡灵并非想要恐吓活人,他们只是渴望完成未尽的旅程,渴望一次不是为了战争而是为了告别的奔跑。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操作杆。不可思议的是,原本锈死的杆子竟然缓缓移动了。压力表上的指针开始上升,锅炉内传来低沉的嗡鸣——尽管里面没有火,没有煤,没有水。

“老李!你在干什么?”看着这一幕。

1178号的汽笛长鸣,不同于以往的凄厉,这次悲壮而悠长。车头大灯骤然亮起,光柱刺破黎明前的黑暗。

更令人震惊的是,机车的动轮开始缓缓转动,锈屑纷纷落下。

“它...它要动了!”有人尖叫道。

工人们四散退开,只有老书记站在原地,默默摘下帽子。

李福顺在驾驶室里,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平静。他知道这不是恐怖,而是告别。这些亡灵不是要带他去死,而是请他带他们回家。

“好,我们走这最后一程。”他轻声说,推动节流阀。

1178号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缓缓向前驶去。没有铁轨?没关系,它的车轮悬浮在离地一寸的空中,沿着一条只有它自己能看见的轨道前行。

车灯照亮的不再是报废场,而是一条横跨时间的铁路,两旁闪过无数景象:1938年的工厂,1942年的雪原,1946年的战场,1949年的欢庆...

李福顺看见了父亲,年轻时的父亲,站在月台上向他挥手。

亡灵们在他周围低语,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归家的喜悦。

当第一缕晨光划破天际,1178号停在了报废场中央,车灯渐渐熄灭,汽笛最后轻鸣一声,如同叹息。

李福顺从驾驶室下来时,工人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体面的告别。”李福顺说,脸上有泪痕,也有笑容。

那天,拆解工作异常顺利。老书记让人把1178号的编号牌取下,交给了李福顺。

“留着吧,做个纪念。”

李福顺把编号牌和那些在煤水车中找到的物件放在一起,埋在机务段外的一棵老槐树下。他时不时会去那里坐坐,告诉地下的亡灵们,铁路还在延伸,而和平终于降临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