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哥,怎么办?”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厌恶的颤抖。
“稳住……卫东,稳住。”铁柱的声音干涩,“老祖宗说过,遇到鬼打墙,不能慌,更不能跟着‘那些东西’走。心要正!”
他的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我想起家乡的奶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努力去想哨所里温暖的炉火,想班长粗糙的手掌,想广播里鼓舞人心的歌曲,用这些属于“现在”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去对抗周遭这令人窒息的虚妄。
就在精神稍一松懈的刹那,雾里似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不是脚步声,更像是……叹息?又或是某种古老的、我们无法理解的低语?伴随着这些声响,那个穿旧军装的身影再次出现,这次更近了些,依然看不清面容,但他持枪的姿态,似乎……更像是一种警戒,而非攻击。
时间失去了意义。我们守着那块清代的界碑,与迷雾中的影子对峙,与内心的恐惧搏斗。铁柱开始低声哼唱起一支旋律古怪的东北民间小调,据说能驱邪。那调子在这死寂的林中回荡,悲凉而倔强。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浓雾似乎稀薄了一丝,透下一点微弱的、灰白的光。天快亮了?周围的雾气开始不安地流动,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渐渐淡去,最终消失无踪,连同那无声的注视一起,融化了。
当第一缕真正的天光刺破雾霭,我们看清了周围。雾散了,林子的轮廓清晰起来。
而我们的位置,让血液几乎冻结。
我们不在哨所一侧,甚至不在主航道中心线我方一侧。我们脚下,是边境线另一边的土地!虽然只是几米的距离,但在那个年代,这是足以引发严重外交事件甚至武装冲突的滔天大错!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幸运的是,周围寂静无声,对方巡逻队并未出现。我们连滚带爬,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小心翼翼地退回界碑——那块真正的、标志着国界的现代界碑——我方一侧。瘫倒在地,看着彼此毫无血色的脸,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回到哨所,汇报情况时,我们隐瞒了大部分灵异细节,只说是大雾迷路,误入歧境。班长盯着我们看了很久,最后只是挥挥手:“人回来就好。这事,烂在肚子里。” 他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了然,仿佛这种事,在这条漫长的边境线上,并非孤例。
后来,连队里一位快退休的、喜欢研究地方志的老文书,在一次酒后拉着我说:“小子,你们遇到的那碑,怕是光绪年间立的‘龙虎石刻’的残碑,老毛子和小鬼子闹腾的时候挪过界,死过不少人……那地方,怨气重啊。穿旧军装的?谁知道是哪朝哪代的孤魂野鬼,还在那儿守着他们认定的‘线’呢……”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那些雾中身影无声的注视。那不是恶意,或许是一种执念,一种跨越了时间、政权更迭,却依旧被束缚在方寸之地的、对“边界”的顽固守护。他们和我们,在不同的时空,扮演着类似的角色,都被这条无形的线牢牢拴住。
那之后,我再也没在起雾天进入那片林子。但很多个夜晚,我还会梦见那块模糊的碑文,和雾中那双无声注视的眼睛。它让我对脚下这片土地,对“边界”二字,有了更复杂、更沉痛的理解。有些墙,不止砌在土地上,也砌在历史里,砌在魂灵深处。而一九六九年那个大雾的凌晨,我和铁柱,是两个不小心,同时撞上了两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