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人的脚印,形状怪异,三步一个停顿,像是某种动物在用后脚跳着走。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杨老栓生前常坐的那把藤椅前。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藤椅旁的桌子上,原本斟满的酒杯现在只剩半杯,烟灰缸里多了几个烟头,像是有人刚抽过烟。
老四不信邪,也凑到门缝前。看到这一切,他的腿也软了。
“是爹,爹回来了。”大姐杨萍哽咽着说。
按老规矩,他们不能出去,只能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堂屋里再没有其他声响。但里屋的人都能感觉到,外面有什么东西存在着。
老四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爹背着他走十里雪路去镇上医院的事。他伏在爹宽厚的背上,听着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爹...”老四不自觉地轻唤一声。
就在这时,堂屋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叹息。
那叹息声苍老、疲惫,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正是杨老栓生前常有的那种叹息。
老二再也忍不住,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爹!是你吗爹?”
堂屋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串诡异的脚印和少了半杯的酒。
一家人面面相觑,既恐惧又悲伤。他们按照老人的嘱咐,等到鸡叫三遍后才敢仔细查看。
灰烬上的脚印确实不像人类的,前宽后窄,中间还有奇怪的纹路。祭品被动过,酒少了,烟抽了。
“这是‘煞’。”第二天一早,村里最年长的赵老爷子来查看后说,“横死或心有执念的人,魂儿回来时会借着动物的形。看这脚印,像是黄皮子的。”
“黄皮子?”杨建国疑惑道。
“你爹心里有放不下的事啊。”赵老爷子摇摇头,“你们仔细想想,他临走前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一家人陷入了沉思。老四忽然想起什么,跑进里屋,从行李中翻出一封信。
“爹上月给我写信,说想看看我的毕业证。他说咱家几代矿工,终于要出个大学生了...”老四声音哽咽,“我说六月才毕业,到时候一定拿回来给他看。他笑了笑,说‘怕等不到那天喽’...”
众人沉默。原来老爷子最放不下的,是老四的学业。
“还有,”大姐插话,“爹生前常说,想看看海。他一辈子没离开过东北,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看山海关外的海是什么样的。”
杨建国想起,矿上去年组织劳模去北戴河疗养,爹因为病重推辞了。当时爹眼里分明有遗憾。
“我答应开春带他去大连看看...”老二捶着自己的头,“后来工作一忙,就忘了这茬。”
一家人的愧疚之情涌上心头。原来老爷子有这么多未了的心愿。
按照赵老爷子的指点,他们烧了些纸钱,并承诺会完成老人的遗愿。
老四对着空椅子发誓:“爹,我一定好好毕业,把毕业证‘烧’给您看。”
大姐也哭着说:“爹,开春我们就去大连,带一瓶海水回来洒在您坟前。”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杨老栓家再没出现过什么异象。只是每年清明,总有人发现老爷子坟前有些零散的动物脚印,还有半杯酒,几个烟头。
老四毕业后,真的把毕业证复印了一份,在老爷子坟前烧了。第二年春天,兄妹几个真去了大连,带回了海水和贝壳。
村里人都说,杨老栓的魂儿终于安息了。
只有杨建国知道,那天头七晚上,他在门缝里看到的不仅仅是脚印。在影子掠过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了父亲熟悉的身影,坐在那把藤椅上,微笑着举杯,然后一点点消散在晨光中。
多年后,老四成了省城大学的教授,每年回屯里扫墓,总会带上一瓶好酒,斟满一杯放在爹的坟前。
“爹,喝点酒吧,今年我又带了好学生...”他点上烟,慢慢说着这一年的家常。
风吹过坟头的草,轻轻摇曳,像是有人在点头。
老四知道,爹从未真正离开。那些我们爱的人,总会以某种方式,回来看我们一眼。不管是以生前的模样,还是以灰烬上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