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冰渊绽瞳(2 / 2)

“父子精血,引路归乡。”她喃喃道。

我们制定了最后的计划。由我驾驶村里唯一的履带式拖拉机,拖着装满酒桶的雪橇冲向南瞳。爷爷和其他人用所有能找到的铁板、棉被,甚至家家户户搬来的烧红的炭盆,在冰面上尽可能为我铺一条“暖路”。

出发前夜,爷爷把他珍藏多年的一瓶好酒优塞给我:“冷了就喝一口,别省着。”他顿了顿,声音沙哑,“你比你爹强。”

我爹在我小时候就病逝了。爷爷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黎明时分,行动开始。炭盆在苍白的冰面上划出一道短暂的红线,如同生命般脆弱。我发动拖拉机,巨大的轰鸣声在死寂的江面上显得格外刺耳。

油门踩到底,履带碾碎冰碴,冲向那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冰瞳。越靠近,寒气越重,拖拉机的外壳开始结霜,发动机的声音变得沉闷。我感到血液都要凝固了,猛灌了一口烈酒,辛辣从喉咙烧到胃里,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

离冰瞳还有百米,炭盆铺就的路到了尽头。最后的距离,是彻骨的极寒。拖拉机终于哀嚎一声,熄火了。

我跳下车,用斧子砍断拖索,奋力拉起雪橇,一步步走向那只凝视着苍穹的冰眼。瞳孔深处的血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缓缓蠕动,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和怨恨。我感到意识在流失,身体逐渐麻木。

不能看!我低下头,拼命拉拽雪橇。雪橇的滑轨也被冻住了,移动艰难。

“虎子!加油!”风中隐约传来爷爷嘶哑的喊声,那么远,又那么近。

我想起曾祖父地图背面那行细小的字:“为后人计,虽死无憾。”

一股莫名的力气涌上来。我怒吼着,像一头濒死的野兽,拖着沉重的雪橇,终于将第一桶酒倾倒入冰瞳之中。

酒液落入的瞬间,并没有冻结,反而爆发出剧烈的“滋滋”声,大片白茫茫的蒸汽腾空而起,如同巨兽的叹息。冰瞳似乎颤抖了一下,周围的寒意骤减。

有效!

我奋力将一桶桶酒倒入。蒸汽越来越浓,几乎遮蔽了天空。冰瞳的轮廓开始模糊,那些血色的纹路渐渐淡化。

倒入最后一桶时,我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冰眼边缘。透过朦胧的蒸汽,我仿佛看到冰层下无数张模糊的人脸露出了安详的表情,缓缓沉入深处。

暴风雪毫无征兆地停了。阳光第一次穿透云层,照射在蒸腾的水汽上,幻化出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跨整个黑龙江。

冰渊巨瞳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稍显浑浊的冰面。

人们欢呼着冲过来。爷爷第一个跑到我身边,紧紧抱住我,老泪纵横,滴在我冻僵的衣领上,瞬间成了冰珠。

老萨满望着彩虹,轻声说:“怨气散了,他们终于回家了。”

那年开春,我如愿去了哈尔滨上学。后来去了更远的地方。但每年冬天,我都会回到村里,和爷爷一起,温一壶烈酒,去江边坐坐。

冰面平整如镜,再无异样。只有村里最老的几个人,偶尔还会说起那个腊月,那冲天的酒气,那横跨天际的彩虹,还有那些终于得以安息的灵魂。

爷爷于前年冬天去世,走得很安详。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说:“虎子,有些事,可以忘了。有些事,得一代代传下去。”

我点头,知道他说的是冰层下的秘密,以及面对恐惧时,那份由血缘和勇气铸就的担当。

窗外的黑龙江又开始封冻了,冰层之下,流水潺潺,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我斟满两杯烈酒,一杯敬给远方,一杯自己慢慢饮下。

酒很烈,像那年的风,像血一样热。